夏掌轩点点头,看看众人兀自端坐不动,说道:“还坐着干什么?去吧。”
众人仿佛如梦初醒,都站起了身,相互长揖,出了舱外径自下船,各自去了。夏掌轩自己一个人坐在船舱中喝酒,也没出来和他们道别。
夏掌轩一辈子都在水上讨生活,从来没有踏足过陆地,仿佛对陆地怀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而江河湖海才是他赖以生存的地方。
在一个月之间,很多船只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失踪,或者发生了惨祸,其中很多死去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下属、或者同僚。他总是感到自己难逃其疚。他深信一切的背后必定隐藏了一个恶魔般的凶手,但是对那凶手他却感到莫名的畏惧。
北国的朔风“呼呼”狂啸,大雪下得更猛烈了,河岸上的树林在哀诉、呼号。风吹在船篷顶上,发出一片奇异的声响,使人不禁心惊肉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外面一声长叹,那声音是那么的深沉、凄凉、若断若续。
他喝了一大口酒,嗓子里火辣辣的,像烧了一把火。酒意上涌,眼睛有些模糊,但是意识还是极端清醒的,正是这种飘然和冷漠所构成的矛盾一下一下地刺着他。远处,不知是哪一座寺院的钟声响起,悠扬而又沉浑,在雪幕中回荡,似近实远,似远更近,缥缥缈缈,发人惊醒。
夏掌轩心中一阵悸动,忽然觉得那钟声实在是很寂寞,很寂寞,很寂寞的……
第八章谋皮
皇帝站在宫城的一处宫殿中,迷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伺候的内庭总管高公公小心翼翼地端来茶盏,伏在地上,双手过头捧给皇帝。却没引起皇帝的注意。
高公公知道,此刻皇帝正陷入冥想中。每天大部分时间里,皇帝都是靠冥想来打发时间的。皇帝或坐,或站,或凭高俯览,或闭目深思,没人知道皇帝在想什么。高公公认为:既然是冥想嘛,那么牵扯的必然是玄幽的、久远的一类东西。皇帝是神圣的,高贵的,绝俗的
,高公公区区一个阉人,怎么敢擅自窥测皇帝的内心世界?再说那也不关他的事,他只希望皇帝能尽快醒转过来,手已经发酸,膝盖已经发麻,整条脊梁骨弯得失去了知觉,可是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皇帝在考虑很神圣的事情,一个阉人怎敢打断他的思绪。
这时,忽然响起了一阵钟声,悠扬而又沉浑,在雪幕中回荡,似近实远,似远更近,缥缥缈缈,发人惊醒。
皇帝恍然惊觉,回过头,看见高公公伏在地上,便问道:“怎么了?”
“启禀皇上,”高公公捏着公鸭嗓回道:“邢大人和龙帅求见,都在外面候着呢。”
“你这千刀万剐的老阉狗,”皇帝有点生气,“他们来了,怎么不尽快告诉朕!快快宣他们进来!”
高公公赶紧磕头,连滚带爬地出去了,不一刻,带了邢峻和京都第一勇士、戍边将军龙子轶进来了。三跪九叩地行罢大礼,皇帝赐座。
邢峻依旧板着一张铁脸,面无表情,阴鸷深沉,坐得直挺挺的,像一块生硬的铁板。在他一边的那个人,外披暗红色驼皮大氅,内穿镔铁贯胸链子甲,头戴摩云兽头盔,身材极高,但是瘦得不像话。满头白发,相貌乍一看去,似乎已经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可是如果细细端详,却发现其实年纪不过三十许间。眼窝子深陷,眼珠竟呈碧绿色,灵动活泼,似乎留着孩童的天真稚气。此人正是戍边将军龙子轶。
皇帝挥挥手,赐茶,高公公端来茶盏。一接近龙子轶,忽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赶紧低下头,手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差点把茶水溅个满身。一闪念间,高公公猛然觉得心惊胆战,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椎,直透顶门,瞬间就把他冻结了。
真他妈的见鬼!高公公暗骂一声,外面的传闻果然不假!龙子轶真的不是人,是能点水成冰,吸人精魄、隐身藏形的鬼魂、龙子轶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忽然抬头,绿眼珠精光四射,冲着高公公桀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野兽似的细碎尖牙。高公公一惊,腿一软,差点就势坐倒地上,赶紧低头退下了。
皇帝眯缝着眼睛,说道:“龙帅千里迢迢从边疆赶回来,一路真是辛苦了。”
龙子轶赶紧站起来,欠身答道:“不敢,微臣是皇上门前的狗,是皇上胯下的马,皇上让微臣作什么微臣就做什么,正所谓当效犬马之劳,怎敢居功?”声音尖细,如同铁丝划过钢板一样。
皇帝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爱卿忠心可嘉。朕有你和邢卿这样的肱股,真是幸莫大焉。爱卿忠心为国,日后必有封赏。”
邢峻也赶紧站起来,两人一同跪拜叩头,齐呼谢恩。
皇帝摆摆手,问邢峻道:“邢卿,干尸一案可有线索了么?”
邢峻回道:“微臣近日访查案发地点,确是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正要向皇上禀告。”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是什么蹊跷之处?”
邢峻看了龙子轶一眼,道:“具体的实证一点没有,凶犯的手脚干净利索,什么线索也没留下来。微臣只能靠猜。”
皇帝饶有兴味地道:“猜?如何个猜法你倒说说看。”
邢峻略一沉吟,说道:“首先,案发突然,事先却无任何预兆,凶犯不谋财,不劫色,死掉的一百余人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自然没有共通之处,就不是复仇了,更不是帮派械斗、行会争端。凶案骤然发生,无论官面的铁腕人物们,还是市井黑街、江湖大佬预先都没得到任何消息,事后也查不到蛛丝马迹。所以我猜,凶犯跟江湖中人没有任何牵连,是独来独往的……”
“这又怎样?”龙子轶忍不住插话道。
“这又怎样?龙帅请想一想,”邢峻冷笑道,“如果是很多人行事,且都在夜间,每夜屡屡外出取人性命,却又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背后无人关照支持,可就说不通了。一个组织单独行事的话,人数稍微一多,难免总会犯错,就要留下纰漏,可是我们找不到一丁点纰漏。这就只有一种可能!”
皇帝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
“不错!凶犯大概只有一个人!”
龙子轶道:“纯属乱猜!一个人能作这么大的案子?!嗯?这是一个人能作得了的?如果是一群人一帮人,有组织有机会的来行事,却也能相互维护,彼此圆谎的。”
“我本来就在猜。”邢峻冷冷道,“龙帅说的也不无道理。”言毕又转向皇帝,说道:“以上都是臣的猜测,事情怪异诡秘,没有丝毫头绪,只能猜一猜了。”
皇帝点点头,道:“不错,你接着说。”
“是。”邢峻道。
他略微有一点走神,似乎在归纳思路,良久才往下说道:“死者一共一百五十三人。案发地点分别在城南、城东、城西各处,还有宽儿井、市北街、孙寡妇牌坊、前庭楼子、镇东将军府……等处,地点相当分散。不是比邻繁华闹市,便是靠近通衢大道,着实耐人寻味。难道说凶犯故意弃尸于这些地方,是为了示威,或者张扬其事?又不像是这样!因为即便是大道闹市,弃尸处却又往往在旁边的胡同、深巷、里弄、废园等不起眼处。”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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