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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眼前还是三条路,可这三条路却逼得段子矜感觉无路可走。为了博取父亲的同情她战略性地没有对自己的情绪做丝毫压抑,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怎么可怜怎么哭。父亲走上前来蹲在她身边轻拍着她的背:“好啦好啦,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商人家也不都是利欲熏心之辈,配得上你的也不是找不到……”
“就没有别的选了吗……”段子矜接着哭。见父亲没有回应,她就转向段子堪:“三哥!”
段子堪一脸愧疚地看着她:“……哥对不住你,要是尚书大人逼问我的时候,我把话圆得再漂亮一点儿就好了……阿拙你放心,以后夫家若是敢亏待你,哥第一个冲过来替你收拾他们……”
啊,一想到以后自己可能会被夫家亏待,自己的哥还要冲过来揍自己的丈夫,段子矜眼前就浮现出暴发户俗气的屋子里两伙人抡着金花瓶银水壶互殴的场景,当下觉得未来的生活不仅混乱而且悲惨,眼前一黑几乎要当场晕过去。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抒发感叹和祈祷的从胸中涌起,段子矜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真是奇怪,曾经她似乎也多次说出这句周围人都常用的感叹语,但是如今竟想不起来,是哭昏头了吧!
无论如何,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段子矜一边哭一边想。不该是这样,凭什么偷偷摸摸地帮哥哥改几篇公文就要被逼到这个地步,凭什么她不能站在众人面前,镇定自若而又意气风发地掷出自己铿锵的陈词?她本应该在外交场上对着不同的势力侃侃而谈,凭什么如今非被逼着嫁人就算了,还得被逼着低嫁?“这不对!”她带着哭腔大喊,“不对,不对,从一开始就错了!”
但是哪里错了呢?模模糊糊的意识从脑海的深处泛起,隐没,再泛起,又再次隐没。
父亲还在勉力安慰她,三哥垂着头满面愧疚地站在一边。绝望之中段子矜捂着心口忍不住大声道:“道祖老爷啊!道祖垂鉴!”
这就是她刚才极力想要说出口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感叹。但是、但是道祖是谁?为什么她会觉得这句话曾被身边的人无数次重复过?
段子矜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又道:“道祖垂鉴,道祖垂鉴……这……不是我的生活,不是我该有的生活,亦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阿拙,你怎么了?”父亲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段子矜,或者说金睛子怔怔地看着父亲,忽郑重地拉着他的手说:“父亲,你愿意让女儿离开吗?”
父亲怔了怔:“离开?去哪里呢?”
“去一个属于我的世界。”金睛子说着说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父亲,我……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家。上一次,我是说,真正发生的那一次,我们是被逼着分开的。如果……如果一切像这里发生的那样,如果登基的那个人是李百闻,如果家里没有出事,你……你会让我走吗?”
父亲坦然笑了:“父亲自然是依你的,可阿拙你呢?你要走吗?”
金睛子点点头。
“如果我们将所有情节重置,阿拙没有帮哥哥们改公文,父亲也不逼你嫁人,让你无忧无虑地做一辈子的大小姐,阿拙还要走吗?”
金睛子愣了愣,笑了:“父亲,我舍不得你,但你已经走了,我面对的你,只不过是我的一份执念罢了。父亲你放心,虽然我早早失去了母亲和你,但师父师娘对我很好,师兄和师妹也都待我如亲人一般。阿拙不才,现在还没能像您一样当上大官,无非只是在城府里任一个小小执事,但我很喜欢这份差事,也很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父亲轻轻抱住了她,金睛子也抱住父亲,眼眶又忍不住酸了起来:“父亲,阿拙想您。”
下一秒,她意识到自己正趴在璇玑宫冰凉的石质地面上,伏地哭泣。
她任自己在感伤中沉溺了片刻,然后擦干眼泪抬头四顾。邱欲迟和严诚在悬浮于房间中央,双目紧闭,邱欲迟的嘴唇一直在蠕动似在说话,严诚在则做出种种拳打脚踢的动作。他们两个明显还没有从文阵中走出来。由于单人行动比较危险,金睛子觉得还是在这里等他们醒来为好。关于他们能否走出文阵,金睛子并不担心,觉得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凌正道君的文阵并没有以攻击入阵者为目的,走出文阵的概率并不低。
说简单其实也不简单。金睛子回忆着刚才的那个文阵,越想越对凌正道君肃然起敬。文阵中段府的样子显然是来源于她的记忆,一个无人操纵的文阵能够从她的记忆中读取有效的信息,再在此基础上做出合理推断,增设情节,也只有凌正道君能做到这种地步。虽然因为给哥哥写公文而被逼到只能入宫出家或低嫁这种情节,仔细一想有点夸张,但其他的一切细节几乎都很完美。父亲、继母和哥哥们的样子和她记忆中完全对得上,就连那几个没露脸的“三选一”也都能找到对应的原型:奉安王在当时确有其人,张三公子用了金睛子童年记忆中哥哥的一个朋友的形象,至于苏大公子,怎么看怎么像苏诩……
想着想着金睛子笑了,偶尔进文阵玩玩,再过几天段大小姐的生活也挺好的。虽然当时置身其中的自己并不觉得有多好,但事后回想起来,也像是真的又做了几天有父亲、有家人的孩子了。
所在的方块忽转动起来,金睛子连忙稳住身形。就在转动结束后,她忽见悬浮着的邱欲迟慢慢落到了地面,然后醒转了过来。
“金睛子道友。”邱欲迟看到她,揉了揉眼睛:“刚才我们……是进了文阵?”
金睛子点头。
“我在文阵里,和我哥互换了。”他没有急着爬起来,躺在地上傻笑,“我成了哥,我哥是我弟。”
不久严诚在也从文阵中醒了过来,一睁眼就跳起来,说他刚才在文阵里成了一个横流时期的剑客什么的。于是三人开始交流自己在文阵里都经历了什么。把所有人的故事都听了一遍后,金睛子托着腮说:“这个文阵大概是在让我们体验自己曾经幻想过的另一种生活吧。”
金睛子这百来年里也曾多次幻想留在凡间继续做大小姐的生活,邱欲迟显然是被他哥的存在压迫得太厉害了,幻想着自己当哥,严诚在则有个侠客梦。而破阵的契机,从三人的故事中也不难得出,即为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真正想要这样的生活。
来之前听人说璇玑宫的文阵与其说是璇玑宫的防线,倒不如说是帮助后来者历练心境的工具。金睛子觉得此言不假,就算光是因为这个文阵,金睛子这一趟都没有白来。
“那么,接下来往哪儿走呢?”金睛子问。
严诚在看了看旁边的几条通道,豪迈地一撩头发:“反正也搞不清方向,随便走哪里呗!”说完便朝一个方向走去。
很快他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块传来:“道祖啊,又是文阵!”
“金睛子道友,你还去吗?”已经迈出了一只脚的邱欲迟扭头看她。
金睛子坦然一笑:“去,怎么不去?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历练的吗?”
说完,她大步超过了邱欲迟,任由那股力量再次将她的意识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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