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整个夏日,在一路沿着行宫、圆帐驻蹕之后,皇帝终于到了位在热河的畅春山庄。
此番皇帝之所以离京前往该地,不光单纯为求避暑,有意要在此藉着泉水养生治病的他,已做好于此地过冬的准备;即便人不在京城,有过前车之鑑的皇帝并不打算将政事全委交给梅相或太子,而是领着各部官员同行,身边侧近与保护御驾的御林军一应俱全,盛大的仪仗浩浩荡荡的自长安来到此处,约莫一万两千馀人,也因此,这段路就走了将近两月之久。
不过儘管为了办公而让大批官员随行,皇帝身边却并未带任何妃嬪——除了已被升为御前带刀统领的藺湘君。
「是么……把韵妃接到了洛阳?」
除左右侧近,乃至于三品以上的大员能直接面见皇帝之外,他一路驻蹕皆身处在轿輦之内,也因为这样,皇帝真正的身体状况只为少数人知悉,无论是御林军将领,乃至于分属諫议大夫与梅相一派的朝臣都不清楚。
身披粉白芙蓉大袍,内服紫衣玉带,腰系御赐宝刀的湘君以额贴地,抬起头直视珠帘,朗声道:「是,约莫是九月初的事。」
皇帝哼笑一声,「拿什么名目?」
「托说贵妃娘娘身体不适,且须离京调养……」
他抿唇,逕自沉吟。「聿璋莫非是按捺不住,打算先下手为强?」
「依卑职所见,魏王这是在未雨绸繆。」就怕独自待在皇宫里的韵贵妃,在开战之后成了太子手中的人质。「许是受了聂大将军与身边美妾指点所致,这几年来魏王小心谨慎,耐心寻找着太子的破绽……然而太子几番沉潜,反而魏王在朝廷里锋芒毕露;卑职以为,先发难的应当是太子。」
「嗯……说得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皇帝咳了几声,一旁宫女欲献上茶水,却遭他挥退。「你们都下去,留湘君陪朕即可……湘君,你过来。」
「卑职遵旨。」她撩着衣袍起身,在宫女全都退下之后,伸手入轿輦搀扶皇帝;指掌才碰着皇帝,感受衣袍下的身子愈显瘦弱,撑起他却又较往常用上更多气力,她不着痕跡的皱起眉头,拨开珠帘。
终于透了透气的皇帝微露出笑意,他面容苍白,整个人也早已瘦了一圈,相较于歷经丧子之痛痊癒的那时更加虚弱。
离京之前,曾召来太医院多名大夫会诊,皇帝此病乃是脚气攻心,眼看身体日益虚弱,深知留在京城会发生怎般事端的他当机立断,先说为了避暑而前往热河山庄,又扬言说要派兵攻西荻而掩人耳目,主要目的全是为了阻止太子与魏王两方得知他真正情状。
就算终将无法避免两方相斗,他也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至少、至少在他撒手人寰之前,务要得到聿珏安然无恙的消息……
「好容易才来到这儿,园里翠竹生意盎然,水池业已准备妥当,陛下随时都能入内沐浴。」
「是么?多亏朕身边有你打点着,你要随朕一块儿入浴否?」
湘君微微一笑,四两拨千斤,「卑职承诺会时时随侍在陛下身边。」
就连开个玩笑都要碰壁,皇帝无奈叹道:「你还是跟平常一样……哎!罢了,是朕自讨没趣!」
她扶着皇帝在软椅上落座,皇帝望见满园翠竹,与橘红晚霞相映成趣,不由讚道:「嗯!不枉费先帝费了番功夫整建此处,又遣了不少人手在此,才没给荒废了;朕数年前来过,一直很想再过来……这里景緻依旧,可惜朕的身躯已是不堪负荷了。」
「陛下万万不可作如是想!」湘君跪在软椅旁,行礼道:「此处环境清幽,据闻此处热泉能治百病,各部尚书大人也会极力保持政务畅行,陛下大可放心养病。」
「哎呀,朕的身子怎么样,自己清楚……话说回来了,谷燁卿不是仍在探寻聿珏的下落?找得怎么样了?」
湘君不由顰眉,「这三年来,谷将军的人马明查暗访,直是要将西荻境内全给找遍了……无奈直到现在仍无确切消息。」
撇开起初大半年碍于太子阻碍,无法大张旗鼓之外,等到魏王崛起,太子便将全副心思都搁在巩固梅派势力以及扩建军备上;眼下女真已称不上威胁,西南大理也在掌控之中,西荻兀自争闹不休,虽还有新疆、吐蕃等隐忧,却也无须急着增添兵源。
太子与魏王之间的相互制衡,便是眼下看似平和,实则暗藏祸端的两枚火种。
能够扑灭他们的,大概只剩消失在大漠,生死未卜的聿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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