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rì落西山的时候了。远远的能看到牧民骑着健硕的马,挥着长长的套杆,赶着大片大片的牛羊从那片火红的晚霞里走过来。那片晚霞也跳荡着,就好像遍地的盘马藤妖妖娆娆的开到了天上,开到了太阳里。
年轻人就躺在山坡上,看着那片晚霞,那片盘马藤,还有那片归来的牛羊。他双手枕在脑袋后面,嘴里衔着根嫩绿的草叶,吹着一支断断续续的曲子。右腿撑着地,左腿搭在右腿曲起的的膝盖上,随着曲子一晃一晃的,就好像燮州草原上随处可见的懒散牧人。
他微微扬了扬头,吐出嘴里的叶子,从腰后面拽出个皮囊,打开塞子喝了一口酒,顺手把皮囊塞在了脑袋后面,又摸索着拔出根草叶,放进嘴里继续吹着断续的曲子。
远处却传来健马疾驰的声音。年轻人微微一愣,又满不在乎地闭上了眼睛。
两匹黑马从山坳里冲过来,却在离年轻人二十丈之外惊得双双人立起来——一只巨大的,花斑猫一样的猛兽从旁边长草中冲出来,冲着马上的骑士发出威胁的低吼。一个骑士猝不及防,从马上滚了下来,另一个则努力夹住坐骑,又用力拉住旁边的那匹黑马,冲那“猫儿”说到:“雪儿,别闹!我是来找公子的。”
那“猫儿”却不理他,只是冲着摔倒在地上的那人低吼。马上的骑士无奈,只得拢了嘴,冲山坡上的年轻人喊道:“公子,燮公爷命鸿胪寺卿颜大人前来传话,让公子立即进墨离城!”
年轻人缓缓坐了起来,嘴里的叶子吹出一声高亢的音调。那“猫儿”当即抛下面前的两人,转身扑倒刚才藏身的草丛中衔起一物,又冲年轻人跑去。
马上的骑士下马扶起地上那人,那人面sè犹自惨白,嘴唇不断哆嗦着,看起来不像是骑惯马的人,反而带着浓浓的书卷气。年纪又不大,倒真像是个书生。另一个却是面容刚毅,腰间还挂着长刀,却是名武士。
那武士扶起书生,嘴里低声道歉:“颜大人,那是公子去年在雁荡山里捡回来的一头雪豹,看它乖巧就养在身边,平素和公子形影不离。没想到今rì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勿怪。”
书生听了忙到:“不敢不敢。只是这两年疏了弓马,今rì倒出了个大丑。叶哥儿也不要叫什么颜大人了,倒显得兄弟间生疏的很。”
武士不再答话,只是笑了笑。两人说话间已走到年轻人身边,年轻人却不起身,只是揉着那豹子的脑袋。那豹子嘴里低声鸣着,低着头只顾在年轻人怀里撒娇。
书生躬身行了一礼:“侯爷,燮公令下官传话,让侯爷即刻启程,入墨离城。”
年轻人低低“嗯”了一声,揉着豹子的脑袋低头沉思良久,问道:“我那兄长又病了罢?”书生恭声答道:“燮公cāo劳政务,颇多忧心,最近沉疴又犯了,这几rì咳得厉害。”
年轻人长叹一声,站了起来,却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向前走。那豹子极为乖巧,低头衔起年轻人的酒囊,跟在后面。武士和书生也各自牵了马跟了上去。
转过这座小山,却是一片牧民的帐篷。正是晚饭的时候,家家飘着浓郁的nǎi香。帐篷间玩闹的孩子看到三人两马一豹迤逦走来,纷纷冲过去抱着那豹子不松手。年轻人也不管,只是走进一顶帐篷,取了自己的东西,打成个小包袱,又顺手把自己的钱袋扔在了矮几上,转头出了帐篷。外面,那武士已经寻到了年轻人的拴在帐篷外上的马,上好了鞍鞯马镫。
年轻人跃上马背,冲那豹子打声呼哨,拍马冲了出去。
那豹子微微愣了下,小心地挣开那群孩子的手,衔了酒囊追了上去。另外两人也不敢怠慢,纷纷上马疾驰而去。
颜静洛骑在马上,努力控制着这匹燮原马。这匹从侯府里骑出来的马却是极为驯良,根本不需他做太多的cāo控,慢慢的,他的心思就跑到了前面那个年轻人身上。
燮渊犀侯苏昉,是上代燮公苏琢的次子,幼时聪慧,极得燮公喜欢,延请燮琛渊阁大学士孙芸为其师。苏昉七岁为文,孙芸愧而辞,曾对燮公说:此子只可师天地。燮公大喜。谁知苏昉慢慢长大,却不复年少时的聪明好学,整rì呼朋唤友,走狗斗鸡,倒变成了个纨绔公子。燮公多次教训,甚至在建安五年出兵勤王时把他放到军队里,谁也不知征途中父子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只是燮公归来后就将苏昉封到了滁雷县,做了滁雷县伯,远离了墨离城,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燮国疆域广大,梁庄帝康隆八年又将雷州并入燮州,燮州由此成为大梁面积最大的诸侯国。燮国面积三分之二是燮州草原,只有东面靠近慎国的三分之一的土地适合耕种,两代燮侯都将都城定在东面的墨离城,东近慎国,北近瀚州,南通煜国。经过五十几年的发展,逐渐形成了以墨离城为中心的繁华地带。苏昉分封的滁雷县却是在燮州草原的西南,倒是离着化外之地的雷州近些。
现任的燮公苏郃是苏昉的长兄,比苏昉大三岁。苏郃体弱,却是四年前北击瀚州落下的旧伤。苏郃即燮公位后,曾有人密谏苏郃,建议将苏昉迁到雷州。苏郃一笑,却进了苏昉侯爵,封渊犀侯。
渊犀侯苏昉几乎不问滁雷政事,全部的事情都交于伴当苏叶——想到这,颜静洛偷偷看了看旁边马上的年轻武士——自己却总是匹马独行,逛遍了燮州草原上的每一个部落。据说还曾进过雁荡山脉:看那头叫雪儿的豹子,渊犀侯不仅进过雁荡山脉,还曾深入到雁荡极北雪封的绝顶。
颜静洛原本是燮州草原上普通牧人的儿子,康隆七年,雷州叛乱。叛军在整个燮州草原上烧杀抢夺,颜静洛的父母也死于兵乱。后来苏郃的父亲,上代燮公苏琢聚兵平叛,终于将叛军全歼在凤翔山口。颜静洛自小在草原流浪,十二岁时遇到一个邋邋遢遢的老酒鬼,颠颠倒倒的教他读书识字。三年前,老头不知所踪,苏昉却走进了他肮脏破旧的帐篷。
颜静洛跟了苏昉三个月,整rì在苏昉耳朵边念叨为官者如何为将者如何为王者如何。苏昉不胜其扰,扯了张纸随手写了几个字,用火漆封了,让颜静洛送到墨离城燮公苏郃手里。
那信上只有六个字:可为鸿胪寺卿。
颜静洛就这么做了鸿胪寺卿。
三人驰回滁雷县,进了渊犀侯府。说是侯府,倒不如墨离城的豪贾大富的宅子富丽堂皇。门口倒是有两个卫兵,偏偏嬉皮笑脸的和街上的小贩斗嘴,看到侯爷回府,不迎不接甚至动都没动。颜静洛三年前就对这种场面极有怨言,今rì看到反倒是见怪不怪,只是想着渊犀侯进墨离城是万万不能让这群惫懒之徒跟着的,以免丢了侯爷的面子。
侯府中倒是显得颇为拥挤。平时苏叶代苏昉主政,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情总向苏昉求教,一来二去苏昉烦了,不知道从哪儿招了一大帮门客养着,让苏叶有事找他们商量,自己依旧做自己的纨绔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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