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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第1页)

户不对,但是姑娘大了,总嫁不出去也不是事儿,既然说那挑水的眼下少点东西,自然是指缺钱了,那还不好办吗,富户答应拿出一笔钱帮衬帮村未来女婿,尽快让姑娘过门,也好了却一桩心事。于是定了亲,择黄道吉日拜堂,新郎新娘进了洞房,新郎官揭开新娘子的盖头,夫妻两个一照面,全傻眼了,怎么呢?新娘子是个豁嘴,搁现在说就是兔唇,敢情这叫“嘴不严实”,再看新郎官也好不到哪去,脸上没鼻子,要不怎么说“眼下少点东西”,两家人将保媒的大乌豆媳妇一通骂,缺了八辈儿德了,且不管这新婚夫妻往后的日子过不过得下去,大乌豆的媳妇早已把钱诳到手了,又接着走东家串西家说合亲事,解放前他们两口子以此度日,过得还算不错,只是招人恨。

一九四九年建国以来,保媒拉纤的勾当算是没法做了,天津卫也不再是旧社会的江湖码头,妓女从良,烟馆关张,当年横行一方的地头蛇和无赖混混儿,不是被抓便是被送去改造,社会治安一天比一天稳定,年头不一样了,不出力气干活儿不行,张半仙那样的算命先生都去蹬了三轮,大乌豆两口子什么也不会干,加之又馋又懒,平日里免不了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这天大乌豆看见一个卖杨村糕干的人,把车放在路边上厕所,他趁机推上卖糕干的车便跑,可是糕干不能带回家,偶尔吃两块还行,吃多了容易腻,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北方人吃不惯甜,正好半道遇上郭师傅和丁卯,大乌豆想借着天黑,把偷来的糕干吆喝出去,得俩钱回家,他哪知道郭师傅是水上公安,几句话就把他问住了,大乌豆是个惯偷,说到一半,已发觉到情况不好,瞅冷子扔下卖糕干的车,头也不回地往小胡同里扎,结果掉在一条大水沟里,跌得头皮血流,好在天黑没被人追到,他心说:“今儿个倒了邪霉,好不容易偷来一车糕干,却撞上两个丧门神,多亏走得快没让人家逮住,可空手回去怎么跟媳妇交代?”他一转念,想起路上听那俩人说粮房胡同凶宅里有宝,多年以来始终没人找得到,据说当初围捕刨锛打劫的凶犯,只发现那屋里有具女尸,到底是凶宅埋宝,还是凶宅闹鬼?

早年间有种迷信观念“财宝认主”,大乌豆心想:“无风不起浪,人们都说粮房胡同凶宅埋宝,那屋子里一定有些东西,别人找不到,我未必也找不到,何不去碰碰运气?”他又怕在凶宅里有鬼,搭上身家性命岂不亏本,一时拿不定主意,况且掉进大水沟里摔得不轻,好像把腰给扭了,他想先去苏郎中家讨贴膏药。

老天津卫有两个姓苏的名医,同样姓苏,一个名声好,另一个名声不好,名声好的苏大夫,乃是祖传的中医世家,专治跌打损伤,尤其会接骨上环,其家祖辈在清朝末年跟随法国人学过骨科,接骨之术神乎其技,上环则是治脱臼,那又是另外一功,苏家有这两手绝活儿代代相传,清朝末年天津卫混混儿多,当混混儿讲究滚热堂,犯了事儿被拿到公堂之上,随便官府怎么用刑,混混儿们哼也不能哼一声,一旦服软,往后就没法混了,在公堂上受大刑岂同儿戏,不用别的刑罚,单是打板子也能要了人命,五十大板打下来,免不了皮开肉绽骨断筋折,整个人都给打酥了,放到软兜里抬到苏大夫处,请他把全身打酥打断的骨头逐一接上,保准你过堂挨打之前什么样,一百天之后还是什么样,人家苏大夫就敢放这样的大话,因为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从清末闯下的字号,直到今天,人们去骨科医院,也都争着挂苏大夫的号,不管是不是正骨苏家的后人,只要姓苏,大伙就觉得水平一定够高,提起名声不好的那位,也是人尽皆知,为了加以区别,称其为苏郎中,苏郎中是位跑江湖赶庙会专卖野药的郎中,解放前常在路边挑个幌子,摆起口大锅熬膏药,什么伤筋动骨风湿受寒啊,头疼闹热上吐下泻了,反正不管任何症状,到苏郎中这全是帖膏药,望闻问切把脉看舌苔那套他是半点不懂,也不写方子,只会熬膏药。

当年有这么句话,苏郎中的膏药——找病。因为苏郎中熬膏药熬的不行,未得真传,火候总也掌握不好,不是老就是嫩,熬出来的膏药黏度不够,解放前有个人脖子受了风,到他这买了帖膏药,揭开贴到后脖梗子上,到家睡了一宿觉,起来一摸脖子后边满手膏药油,又黑又黏,气冲冲来找苏郎中质问,苏郎中强词夺理说来者病重,膏药劲儿小了拿不住病,必须换帖劲儿大的膏药,让那人又掏钱买了一帖,那位仍是贴在后脖梗子上,睡一宿觉,起来一摸膏药没了,原来膏药火候不够,夜里挪了地方,顺着脖子溜到了屁股上,揭都揭不掉,那位憋了一肚子气,二次来找苏郎中,要求退钱,苏郎中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一百二十个不愿意,非说来人的病根儿不在脖子而在屁股,他苏家的膏药有灵性,能够自己找到病根儿,所以溜到了屁股上,岂有退钱之理?此事传出去成了笑料,故此有了“苏郎中的膏药——找病”这么句俏皮话,后来引申为自找倒霉或自己找不痛快的意思。

大乌豆从大水沟里爬出来,他看这地方离苏郎中家不远,便找上门去讨膏药。苏郎中名声不好,得看跟谁比,毕竟熬了半辈子膏药,虽不是灵丹妙药,那也多少管点用,他给大乌豆糊上膏药,然后伸手要钱。大乌豆耍无赖,一拍一瞪眼,分文没有。苏郎中旧时也在江湖上混过,怎么耍王八蛋的没见过,根本不吃这套,不给钱别想走,他一手揪着大乌豆不放,一手脱下鞋子往大乌豆脸上乱打。大乌豆做贼心虚,只怕闹动起招人耳目,慌忙中推开苏郎中,夺门而出。怎知苏郎中太阳穴撞在桌角上,当场呜呼哀哉,这位熬膏药卖野药的江湖郎中,竟此死于非命。

大乌豆不知道这一推要了苏郎中的命,只见对方头破血流,慌里慌张推门出去,耳听苏家老婆哭孩子叫,他担心让人家追出来打,脚下不敢停步,此时腰上贴了膏药,又跑这么几步,竟不疼了,他财迷心窍,一个念头转上来,直奔粮房胡同凶宅,那条胡同在北站宁园附近,北站紧邻北宁公园,清朝末年还是个臭水坑,民房稀稀落落,袁世凯开湖造园兴建火车站,到得五十年代,周围已经住了不少居民,北站是个火车站,为了运送货物方便,站前的马路修得很宽阔,一水儿的板油路,一九四九年以前,家在北站一带的住户,大多是吃铁道的穷人,有力气的到车站上抗大包,小孩和妇女们,则沿着铁道捡火车上掉落的煤渣,有门路的去铁道货场上挣饭吃,如果能当上铁道工人,全家老小一年到头的嚼谷算有着落了,那个年代处处拉帮结伙,结党成风,不相干的人别想近前,哪怕是吃铁道捡煤渣,不认识熟人也不让你干,排挤外地人的情况很严重,发生过多次争斗,一九四九年建国以来,北站作为客货两用的大火车站,不仅是南来北往上下车的旅客,每天还有用列车运输的物资,站前人流拥挤,交通繁忙,咱们说这话是一九五八年夏天,正在伏里,酷暑干旱,白天又闷又热,赛过蒸笼,宁园里的湖也干了,划船游玩之人不多,天黑之后稍好一点,住在附近的人们贪图凉爽,大人孩子全到路边纳凉,又凉快又省电,可往粮房胡同一走,那就一个人也看不见了。

死过人的老房子哪都有,有人横死的才是凶宅,解放之初,公安机关侦破了刨锛打劫一案,在凶犯白四虎家中找到一具女尸,打那天开始,粮房胡同凶宅的传说不胫而走,住户们以前不觉得怎样,发现女尸之后是越想越怕,能搬走的全搬走了,加上宁园扩建,又拆掉了一部分民房,到了一九五八年,胡同里的住户没剩下几家,白四虎家的两间房是粮房店胡同七二号,房后是北宁公园的东湖,五六十年代,宁园的湖面远没有今天这么大,园中也没有白塔,夜里一片黑,颇为荒寂。

大乌豆早听说过粮房胡同凶宅,枪毙白四虎之后,那两间房帖了封条,好几年无人居住,风吹雨淋,封条早已剥落,找到地方摸进去,不费吹灰之力,那屋里四壁皆空,没个灯烛,他是做贼的,也不敢点灯,接着破纸窗透进来的月光,勉强能看见个大致轮廓,屋里除了他自己喘气心跳的声音,再没半点动静,进屋之前脑子里全是取宝发财的念头,到屋里掩上门,黑灯瞎火的只有他一个人,身上也不由得毛发,自己给自己哼个小曲儿以壮贼胆:“喝饱了东南西北风,饿得光棍吃草根;行行走走上坟墓,碰见个寡妇看上了他;拉拉扯扯到家中,寡妇倒贴他俩烧饼,吃完了烧饼楞个里个愣……”

当年白四虎刨锛打劫行凶作案,传遍了街头巷尾,人们说起白四虎如何将女尸带回家当媳妇,每天躲在屋里整天跟死人说话,又如何怕街坊四邻发觉尸臭,整袋整袋地往家搬大盐腌住死尸,以至于粮房胡同的蝙蝠特别多,那时候的人认为耗子吃盐吃多了能变蝙蝠,胡同里的蝙蝠全是白四虎家的耗子所变,因为白四虎家里全是盐,传得简直是有鼻子有眼儿,个个都好似亲眼所见一般,但社会上的流言如同一阵风,一九五四年破的案子,到一九五八年,已经很少有人再提,大乌豆听郭师傅和丁卯提到凶宅埋宝,他可上了心了,哼唱几句壮起胆子,硬着头皮在屋里四处摸索,想要撞大运发邪财。

旧社会的天津卫有种风气不好,很多人好逸恶劳,讲究一个混字,自己混日子不说,还看不起老实巴交卖力气干活儿的人,视投机取巧为能耐,大乌豆也是这样,解放后仍脱不开旧时的歪风邪气,放着正道不走,偏来凶宅寻宝,粮房店胡同这处凶宅,起先是白记棺材铺老掌柜在清朝末年捡城砖盖起的房子,据说在屋里藏了东西,老时年间的大户人家是这样,有钱了不往银号里存,觉得不放心,往往是在自家掘个地洞,或埋银子或埋一些珍宝,留着以备将来急用,尘世滚滚,岁月匆匆,埋宝的宅子几易其主,终于遇到有福缘的人,无意中掘藏发财,像这种一夜而富的好事,大乌豆做梦都盼着遇到一次,要他半世的指望,全落在了粮房胡同凶宅,此刻贪字当头,怕字先扔在了脑后。

他蹑手蹑脚,顺墙壁一点点的摸索,比刷浆刮腻子的还要细致,两间屋子全是磨砖砌墙,外抹白灰,有的墙皮已然脱落,一摸就摸到里面冷冰冷的旧砖,拿手一敲是实心的,墙里没有夹层,摸遍了四壁,又在地上找,脚下是海漫的砖头,已有多处松动,砖下是房基,无非砖石泥土,忙活了一阵,破碗也没找到一只,他倚墙坐地,累得呼呼气喘,正自唉声叹气骂骂咧咧,忽听头顶上“啪嗒”一声响。

粮房胡同凶宅和大多数老房子一样,四面砖墙,上头有房梁房檩,房屋不大,有梁无柱,屋顶铺瓦,瓦上是一层毡子防雨,可在屋里往上看,看不见房梁,那个年代的老房子必须裱糊,否则住不得人,四壁抹白灰面,传统说法叫四白落地,还要用牛皮纸糊上顶棚,以防落灰,牛皮纸裱糊的顶棚,用不了半年便会受潮发黄,到时再糊上一层,普通百姓家家户户如此,大乌豆趁着有月光,仰面往上看,听动静像是屋顶上闹耗子,那会儿老鼠多,有耗子在房梁上跑来跑去,一不留神掉到牛皮纸糊的顶棚上,发出“啪嗒”一声响,摔不死,打个滚就跑走了,夜深人静,平房里时常听到此类响动,还有俩耗子打架,在顶棚上折跟头耍把式,搅得人无法安歇,甚至有的硕鼠肥大,行动鲁莽,将牛皮纸糊的顶棚踩出窟窿,直接掉到做饭烧汤的热锅里,那也是屡见不鲜,煮饭的人看见了还好,大不了晚饭不吃,看不见的话,全家就要喝老鼠汤了,以前很少有不闹耗子的人家,大乌豆听到屋顶有耗子,并不放在心上,可他一愣神,猛然想到粮房胡同凶宅里的东西,会不会在屋顶上?

粮房胡同凶宅中半夜闹耗子,听动静像两只耗子打架,其中一只跌落在了牛皮纸糊裱的顶棚,发出“啪嗒”一声响,恰好提醒了大乌豆,他寻思这两间屋子让人翻过多次,掘地三尺也没找出什么东西,却很少有人会想到屋顶,若按常理,大户人家的窖银财宝,大多是埋在灶堂之下,其实放在房梁顶棚上才是神不知鬼不觉,他心下窃喜,自古说人活一世,穷通有命,贫富贵贱,如云踪无定,该他大乌豆的时运到了,要不然怎么恰巧有只耗子掉在顶棚上,想来是他命中有此横财,他总以为自己应当发迹,却不知“前程如漆黑,暗里摸不出”,哪想得到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粮房胡同凶宅坐北朝南,一明一暗两间屋,带大门的是外间屋,墙角是灶台,里屋有炕,五六十年的老房子,年久失修,白四虎被枪毙之后,房子一直空置,牛皮纸糊的顶棚,出现了一片片的潮痕,颜色暗黄,有些地方已经长霉了,里间屋的顶棚破了好几个窟窿,他抖擞精神爬上炕,踮起脚尖举高了手,勉强够到屋顶的牛皮纸,他无奈之余,只得到屋外找东西垫脚,扩建宁园,拆了不到半条胡同,遍地是砖头,他搬进一摞砖,码在炕上,这下能把脑袋伸到顶棚里了,抬手抠住窟窿扯开一片牛皮纸,裱糊顶棚的牛皮纸上全是塌灰,一碰就噗噗往下掉,大乌豆可遭了罪,老房子里积了多少年的灰,黑乎乎黏腻腻,落在嘴里那个味道就别提了,迷了眼睁不开,又往鼻子里钻,呛得连打喷嚏,担心让人听到,强行忍住不敢高声,最后废了不小的劲,好歹把顶棚撕开了一个大洞,传统民宅顶部多是金字形结构,里边应该是梁檩榫卯,旧时讲究的人家,盖房不用一根铁钉,全凭梁柱间榫卯接合,据说民宅殿堂用铁钉不利子嗣,那年头有这样的忌讳,正是黑天半夜,屋中虽有月光,可往屋顶里头看,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受潮腐朽的霉变之气刺鼻撞脑,大乌豆烟瘾大,天天抽纸烟,走到哪抽到哪,身上总揣着洋火,他划着一根火柴,捏着火柴杆,用手拢住光亮,把脑袋伸进屋顶,一看到眼前的东西,忍不住想要张口呕吐。

一层层的灰网,从屋梁上垂下,积下污垢有一指头厚,即使没有灰网遮挡,也看不见半尺开外的情形,他眼前是个死掉的耗子,死鼠已经腐烂发臭,各种潮虫、蟑螂、墙串子受到惊动,没头没脑地乱爬,老房子的屋顶中大多是这样,平时看不见不觉得恶心,一旦看见了,换谁也受不了,大乌豆捂着嘴干呕了半天,心里还想夜里看到墙串子是个好征兆,要发财了,墙串子就是蚰蜒,长得像蜈蚣,常躲在屋顶和墙缝里,民间叫俗了叫“墙串子”,也说是“钱串子”,因为古代的铜钱要用麻绳穿成串,串字主财,在家宅中见到墙串子是有财运,但不是什么时候看见都好,俗语有云“早串福,晚串财,不早不晚串祸害”,那是说早上看见墙串子是有福运,晚上看到是财运,中午见到则主不祥,如今没人再相信以墙串子定吉凶,以前是真有人信,大乌豆半夜时分看到屋顶上有墙串子,自以为发财的指望又大了几分,只要是能找到粮房胡同凶宅里的财宝,些许肮脏又算得了什么,他忍住恶心,又划了根火柴,瞪大了眼往里头看,此时突然发觉黑处有双眼,也在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

大乌豆只知道粮房胡同凶宅埋宝,屋顶怎么会躲着个人?这两间房子的顶棚,裱糊于几十年前,从庚子年拆城捡砖到一九五八年,当中从没动过,虽然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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