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百零八坊,如同一张睥睨天下的棋盘,威严而工整。
其中北镇安令便坐落在太极宫含光门前的太平坊内。
北镇安令负责督查长安治安,南镇安令负责皇室的安全。但自从神农建立大周以后,一直没有真正的皇室需要保护,皇宫内也只有一些前朝留下的老太监和嬷嬷因无处可去,神农又不喜滥杀无辜,才鸠占鹊巢,享受着太极宫的高墙大院。老太监和老嬷嬷们除了每日清扫皇宫,为朝会整理书卷器物,便没有其他司职,也无伴君如伴虎的丧命忧患,日子比前朝清闲了许多。
前朝的掌印太监陈知规如今依旧是掌握着天子玉玺。虽说是前朝玉玺,但是神农称帝后不理朝政,更不会再节外生枝去造什么大周国玺。如今的大周只认张家令不认皇家令,陈知规手中的玉玺,连一个象征都算不上。
可他每日,仍旧会怀抱装着修罗玉玺的皇帝奉天宝函走出皇城,来到朱雀大街上,静观新的长安,是否真的长安。
西面一骑插着令旗的快马飞奔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稳稳停在陈知规面前。马上身着绀青锦衣的青年人利落翻身下马,对着含笑望着他的掌印太监拱手一礼。
陈知规手捧宝函,对着青年人躬身行礼后道:“修将军,可是要进皇城找张丞相?”
青年人正是长安卫将军修颜涾,并没有平日的温和笑容,正色道:“晋纳刺客入京行凶,正欲前往兴庆宫,烦请陈貂寺通告宫中值人,撤出兴庆宫。”
陈知规笑道:“有修将军在,长安还能如何不得长安,奴才们都是贱命,为守皇城而死,既是死得其所,便是死则死矣。”
修颜涾道:“我大周没有奴才,也无贱民,请陈貂寺莫在有此言。”
陈知规依旧面容慈祥道:“老奴做了一辈子奴才,哪能说改就改。当了五十年的走狗,如今才当十年的人,还没习惯该怎么做人。”
修颜涾不愿与他多说,与其说是不喜这些自命下贱的阉人,不如说是不愿意面对如今大周中遗留的修罗旧制。这些无法出宫重新做人的前朝遗民,就像是崭新华服上的破烂补丁,无论新装如何得体,都无法让人觉得看着舒服。
他在此地只是根据路程,算准了运送尸体的队伍会在此时经过。举目向东望去,果见远处三位长安卫带着专做苦力行当的脚夫拉着板车缓缓行来。
修颜涾对着陈知规道:“公职在身,恕不奉陪。”说罢就要向那一列运尸车队走去。
“且慢。”陈知规却对修颜涾喊道。
修颜涾耐心转头道:“陈貂寺还有何事。”
陈知规道:“修将军,佛家有十八界,六根,六识,六尘。其实说穿了,不过就是眼中色,耳中声,鼻中香,口中味,身上触,脑中法。咱家年事已高,老眼昏花,听不得人世音,识不得人间味,只剩下这个鼻子,还能闻出点香气。”
修颜涾道:“陈貂寺有话直说,无须与本将打哑谜。”
陈知规抱着宝函转身离去,边走边说:“眼中所见,未必是真啊。”
修颜涾并不如何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快步走近车队,却见车队上并不是先前禀报的二人,而是三人,多了一名鼻梁高挺的白衣女子。
检查过三人胸口上的伤痕,和之前三人如出一辙,便命人送往北镇安令。就在盖上草席前一刻,修颜涾忽然心有所感,再次将白衣女子身上的草席掀开,凝视片刻。
“果然……”确认心中所料无误,翻身上马,直奔兴庆宫。
兴庆宫位于东市西北,长安东门春朗门内,待修颜涾赶到时,南宫已等候多时。
南宫见他过来,说道:“你最好是有什么发现。”
修颜涾道:“本来只有一个发现,现在有两个了。”
南宫道:“你难道还想我问你是哪两个?”
修颜涾道:“我只是不确定这两个发现哪个更重要?”
南宫道:“那便是都不重要。”
修颜涾想起大胖子魏宏业说的话:“你何时变得这么讨厌了。”
南宫道:“一向如此。”
修颜涾道:“好吧,不说废话。我的第一个发现是,死者的身上,都有铁味。”
南宫道:“什么铁味?”
修颜涾道:“铁器的味道,刀剑生锈以后的血腥味和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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