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十七个班,因而轮到高二时,礼堂外的天色已暗了下来。文娱部干事不得不一再把时间缩短。终于轮到草莓。这时舞台下除了评委,观众已所剩无几,那些评委们也都一个个昏昏欲睡的样子。草莓登上舞台时,除了我们,没有人鼓掌。我能感到她的嘴唇在微微发抖,但是她的声音很平稳。她唱得很出色,但只唱了三句——才三句,张天南身边那个漂亮女孩就挥挥手让她下去。草莓只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就假装没看到,继续勇敢地唱下去:“梦想是神奇的营养,催促我开放。想唱就唱,要唱得响亮,就算……”音乐蓦地戛然而止——张天南已经弹出了CD,他疲惫地冲草莓招招手:“抱歉,时间紧张,后面还有几个班级……”草莓很慢很慢地走过去,接过那张她跑了六家店才买到的CD,它在光驱里转了还不到六十秒,就永远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第二天十佳歌手大赛决赛名单公布。没有草莓的名字。草莓在那张红色的名单前呆立了好久,然后转过身对我说:“月桂,如果我从来没有为那件事努力过的话,结果再怎么坏我都不在乎;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我真的很努力了……”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甘草总是最会取笑别人的一个,但是那天她二话不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去找张天南吵了一架。吵得很凶,因为我坐在教室里都可以听到隔壁甘草的声音。吵完以后回寝室,草莓哭着问我们:“今天我是不是唱得很烂?还是因为我太难看了,不可以站到舞台上去?” 甘草抱住草莓:“草莓,你不知道,今天你是最漂亮的。你唱得最好了,超女都唱得没你好。去他妈的什么十佳歌手。草莓你是百佳歌手千佳歌手,谁都比不上你……”然后她们抱着彼此坐在地上一起哭。
三
跟阿薰处得久了便发现,阿薰不是对谁都嘻嘻哈哈的。她对男生总是很冷漠,对某几个外班来的男生简直可以说是很凶。经常有一个高三男生会跑到我们班来找阿薰。后来知道那男生叫半夏。他大概中等个子,中等身材,眼瞳清澈总带着笑意,让人感觉是个很温柔善良而又不拘小节的男孩,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又似乎什么都要放在心里。每次半夏来找阿薰都会客气地跟我打招呼,然后轻轻地问:“知道阿薰上哪儿去了吗?”
但是阿薰对半夏却有些刻薄。她甚至管他叫“猪笼草”,而半夏居然也就笑嘻嘻地接受了,还送给阿薰一个小猪造型的储蓄罐。可阿薰并不领情,她想把储蓄罐送给我,我执意不要,她把它转送给草莓。有时候听阿薰和半夏的对话会觉得十分好笑,看到阿薰的表情却又不敢笑出声来。某一次半夏笑嘻嘻地调侃说:“真想变成一只蚊子。”阿薰板着脸问:“又打什么鬼主意?”半夏笑说:“变成蚊子就可以吻你了!”阿薰冷笑说:“我甩巴掌怎么办?”我使劲憋住笑,而坐在我前面的草莓已经哧哧地笑出来了。阿薰敲了她一栗暴。
半夏似乎总是处于受欺负的状态,但他对此毫不介意。不管别人怎么说三道四,我始终觉得半夏谈不上是阿薰的男朋友,阿薰一直在排斥他。也许是为了气走半夏,阿薰偶尔甚至当着半夏的面同其他男生勾肩搭背(一般情况下,被阿薰“勾肩搭背”的男生都处在一脸无奈的状态下)。半夏对此并不介意,只是笑笑而已。
青涩年华(5)
有时想阿薰只是有些桀骜不驯罢了,表面上显得蛮不讲理,其实心里还是愿意同半夏在一起的。我看得出来阿薰尽管称不上喜欢,至少不讨厌他。他俩在一起时的大多数时候还算融洽(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因为半夏虽说经常来找阿薰,但每次都是坐几分钟就走)。半夏会给阿薰带来很多曲奇饼、巧克力和果冻,为了她还会特地请假出校门跑到KFC去买热乎乎的土豆泥,对她好得令人羡慕不已。阿薰起初不想领情,但这个大馋猫终究抵挡不住土豆泥的轮番轰炸,最后缴械投降,但嘴上还是不服输:“这算我欠你的,下次还,可不是你送我啊……下次别送来了。”可是半夏再送来土豆泥,阿薰又会马软下来,一边吃一边骂半夏心肠歹毒,逮住了她的弱点。半夏在一旁嘿嘿地笑。偶尔阿薰倔劲上来,硬是不肯要土豆泥,半夏也有办法,他会把土豆泥送给我,然后对阿薰的诅咒充耳不闻,笑呵呵地离开。等他人一走,阿薰马上为土豆泥跟我火并。
半夏对阿薰的照顾真的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下雨天他会特地跑过来看阿薰是不是带了伞;天气突然转凉时又会跑过来看阿薰是不是穿够了衣服;他帮阿薰记着周一与周四有体育课,提醒她要穿运动鞋不能穿牛仔裤,否则会被罚跑;他还帮阿薰记着周三有美术课,提醒她要带绘画颜料。他知道他来的次数多了阿薰就会着恼,因此这一切他都做得不让阿薰知道。他通过我了解阿薰穿多穿少,了解她钱够不够用,零食够不够吃;了解这个马大哈是不是又丢了手机或者钥匙,又通过我提醒阿薰要穿什么带什么——以至有那么一段时间阿薰忽然说我变得越来越细心温柔,终于比较有女人味了——就像她妈。我气得当场喷血。事后我对半夏说我不干了。不想半夏竟拿了一大堆零食来贿赂我。没办法,零食是女孩子的弱点。我只好认命了。
除了零食,半夏似乎摸透了我的爱好,经常送我手链啦钥匙挂件啦扭蛋啦什么的,他总是能替我借到我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漫画和光碟,还送给我他的画。慢慢发现半夏其实是个非常有才华的男孩。他画得实在太好了,简直可以算个漫画家。他的画受日本漫画风格影响很大。大多画的是阿薰,轻巧的短发,灵气的大眼睛,还有倔犟的嘴和鼻子,惟妙惟肖。他还经常给阿薰无中生有地画上香蕉形的发夹,使她看起来另有一番纯真。还有少数几张画的是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子,脑后梳着两根发辫,非常漂亮。起初我以为女孩是半夏胡乱画的,但某一次阿薰无意中看到其中一幅,轻轻地自语了一句:“是她?”
后来出了一件事,阿薰冲半夏发了脾气。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但那都只是小打小闹而已,阿薰任性过后总会与半夏言归于好。而这次,她叫半夏再也别在她眼前出现。
其实在我看来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是阿薰的生日,半夏给阿薰寄了一个足有阿薰人那么高的包裹,全班都沸腾了。包裹里是一只很大的毛茸茸的蓝色兔子。半夏的名字很快就传开了,到处都有人在窃窃私语。
晚自习阿薰没来。
下自习后我跑到阿薰的寝室去看她。她倚在阳台栏杆上一边哭一边冲手机大喊大叫,我知道她一定在跟半夏通话,可电话那头的半夏似乎根本插不进一言半语来解释,阿薰一直在哭叫:“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同学们会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们的事已经传到我爸妈的耳朵里去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妈妈怎么说我?她说她怎么会生出我这么不检点的女儿来!你总是喜欢怎样就怎样,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别人会怎么说,我爸妈会怎么说?你为什么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你总是给我这个又给我那个,可是你根本不在乎我心里的感受。你只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才来讨好我,对不对?你以为自己在关心我,其实你在安慰你自己……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当成需要你的拥抱的小玩偶,要你心疼怜悯的宠物狗?”
半夏似乎说了句什么。阿薰忽然止住,大喊大叫渐渐变成嘤嘤的哭泣。她脸上泪水涟涟,眼泪淌着淌着她便慢慢地蹲下来,直到蜷缩在角落里。然后她对话筒轻轻地说:“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子,不要这样子,不要这样子……你别再来找我了,好不好?再也别来了,就算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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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涩年华(6)
那天晚上我偷偷跑到阿薰的寝室里,同她一起睡。阿薰说她难过的时候最想抱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无论什么都可以,因为它会给她一种安全感。可是那个蓝兔子被孤独地落在教室里,我偷偷地想,阿薰其实需要它,只是她不敢伸出手去抱它。我没把这些说出来,怕又把阿薰惹哭。何况,我想,阿薰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吧。
阿薰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坏女孩?——我知道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不要否认。猪笼草——就是他——对我那么好,可是我一直对他很坏,对不对?”
坦白说,我确实为半夏鸣不平。送一个毛茸玩具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弄得满城风雨也是半夏始料未及的吧,令众人皆知也并非半夏的初衷。半夏对阿薰,真的不是简单的“关心”、“爱护”所能形容了。阿薰对这份心是根本就不懂,还是明明知道却另有苦衷呢?
“其实,月桂,以前我告诉你我是转学来的,”阿薰见我不语,咬了咬嘴唇说,她已经不落泪了,但是眼睛很肿,“那是骗你的。我,我是高三下来的。高三的第一学期期末考试,我班里倒数。权衡再三,与其等高考结束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复读班,还不如在重点中学重读一年。因为爸妈都是学校老师,我妈又是学校领导,便借助这层关系回高二来读了。——嗯,你现在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猪——半夏,”阿薰叫出这个名字,似乎很花了点力气,“他原来是我的男朋友(你其实早就猜到了吧?)。我跟他早在高一就认识了。那时我还是个懵懂的小孩呢,什么都不懂,只觉得有个男生关心自己是件很幸福的事,半夏要我叫他哥哥,我就认他当哥哥了。他成绩很好,待人又温和,让人有好感也挺正常。我们越走越近,然后我便稀里糊涂地做了他的女友。那是高二上半学期,他依然只对我一个人好。
“也是在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班,跟半夏分在不同班里,但却认识了苜蓿。你知道苜蓿的——就是半夏画上的那个双辫女孩。她很漂亮对不对?她人也很好,温柔善良,脾气比我好了不知几倍。我们很快成了顶要好的朋友,那一阵子我们无话不谈,形影不离,决没想到后来竟会变成那样……我把苜蓿介绍给半夏。我们三个经常一块儿吃饭,逛街。可是你知道,三个人在一起,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候其中的某个人会被冷落。起初我总顾着跟苜蓿说话,半夏毫不介意地看着我们,也不插嘴,只静静笑着。苜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与我聊天时便不时要扯上半夏。而到后来,经常是半夏与苜蓿聊得起劲,我却无话可说。苜蓿像当初不愿冷落半夏一样努力不冷落我,可这反而让我觉得我成了电灯泡。
“到高三,我的地理成绩不好,常常会向班里的地理课代表请教问题。那是个很可爱的男生,与他在一起无拘无束,偶尔玩得尽兴,在旁人看来便有些过火。半夏因为这件事第一次跟我吵架。有两个礼拜我们谁也没理谁。后来是半夏先表示愿意握手言和的。我感动极了,什么都依他,答应他我再也不跟别的男生走得太近,从那以后我跟男生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敢笑,怕传到半夏耳朵里被他误解。我这样信任他,无论什么都听他的,可是他对我呢……就在我们闹别扭的那两周里,我一直都不停地向苜蓿诉苦,而半夏,他与苜蓿约会,上街,开生日派对,一起上KTV。这是后来别人告诉我的。我直接问苜蓿是不是有那样的事。苜蓿说,半夏其实也只是向她诉苦而已,还请她帮自己想办法让我与半夏和好。我相信了苜蓿。于是我们又恢复了以前那样三人同行的生活。
“三人同行,总会有一个人被踢出去的,我早该想到。我一直那么信任苜蓿,把她看成我最好的朋友;那么信任半夏,把他当成我的哥哥。有一天下午,在教室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告诉半夏和苜蓿我要回寝室一趟。离开教室后我想起我忘了拿点东西,一回教室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半夏和苜蓿在舔同一根雪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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