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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第1页)

螂王子在我手中翻滚绞扭的力度令我永生难忘,那是能够达到美的极致者所拥有的原始之力,击退死亡的自然之力,捍卫尊严的崇高力量。我被震撼,但在那个年龄,我还完全不懂得。我失落地站在草丛里,隐隐感到自己犯了大错。像别的孩子一样,我仍旧日日干着毁灭生命的勾当,这是我们的惯性,想要改也改不掉的癖好。对美的追逐越急迫,毁灭掉的东西就越多。啊,美翼,美翼!历历在目,心旌摇摇!

为了让美变成我的现实,我终于找到了复活逝去的美的途径。几十年的追求所做的就是这项工作。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在我虚拟的世界里进行杀戮,似乎是,我要制服我自己的野蛮的天性,让文明的旗帜在美的王国里高高飘扬。但又好像并不完全是那样,我的表演,总有点类似于那只在我手中求生的螳螂王子的最后挣扎。我看见血(我自己身上的),看见残肢(从我身上掉下的),也看见了水晶般的蓝天里那巨大的美翼。这美翼,正是产生于我身体的阵痛,我的野蛮的耐痛的能力。五岁的时候,我以儿童的野蛮撕下了螳螂的前臂;如今,在我的创造领域里,我将那种原始之力转化成了促使自我新生的力量,我不断地杀戮,否定着旧我,向那终极的美翼突进。啊,那令我颤栗的、浅紫色的梦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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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翼(2)

一旦投身于艺术创造,我的力量就不再是盲目的了,我对自我实施的制裁使我进入高贵的螳螂王子的境界。我必须制裁,必须日日更新,我更要不顾一切地挣扎,反抗,求生。这二者缺一都会导致美的隐退。儿时一个不经意的行为竟然成了我一生的隐喻,勾勒出我追求的姿态。高贵和野蛮,剧痛与升华,阴谋与大无畏,钳制与自由,这些我要用一生来体验的矛盾,早就包含在我早年生活的混沌之中了。我在冥冥之中经历了,记下了,但直到在创造之中,才真正解开里头的生命之谜。童年是人生的缩影,但那个缩影里的风景还未产生自我意识,也就是说,灵肉还未分家。我们的艺术创造,就是被意识到的童年。一切都早就有过了,但如果我们不追求,不在杀戮中不断地分裂自身,一切都不曾有过。那种传统式的返回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当人返回时,童年早已面目全非,没有美翼,只有生命的残骸和人造的标本。我将在对往事的忏悔中独行,我要摒除一切伤感,不断地拿自己做实验,一次又一次地体验王子的境界,创造属于我自己的紫色梦境。

我们的邻居

从机关宿舍大院搬到类似乡下的郊区小屋,这一人生中的重大迁移不但打掉了我身上的娇气,也使得我同自身所处的世界的关系变得比从前友爱、单纯而又丰富了。在那之前,大自然同我离得那么遥远,我们两不相干。搬家后,一出门便置身于自然界了。于是,一点一点地,我发现了那些幽秘的王国。这些王国里的居民,它们的生命,同我自己的生命是平行地发展着的。当我的占有欲没有发作,没有去危害它们的时候,它们的自然之美曾无数次令我惊叹过。

我们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些最小的居民——蚂蚁。大概这些地下居民们围绕着我们的房子建起了无数的隐蔽的或不那么隐蔽的巢穴。我们站在走廊上吃饭时,只要掉下几粒饭,马上就会被巡逻的工蚁搬运回府上。有时,我们会搬一张小凳坐下,看它们如何将一只死蝗虫,一只死苍蝇拖到家里去,那过程有时很长有时很短,但都充满了惊险。

我一直对蚁巢内部的情况感到好奇,我觉得那漆黑的地方的活动是不可思议的。想想看,成千上万的居民生活在那种堡垒里头,里面的结构该有多么复杂。有一天,一场极大的暴风雨满足了我的好奇心。由于泥土的坍塌,大树下的蚁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蚁王早就不见了,被破坏的巢内只有工蚁在忙忙碌碌,似乎在收拾残局,又似乎只是盲目地来回乱跑。像磁石一样吸住我的眼球的是那一大堆美丽的,晶莹透明的蚁卵。那种精致的几何排列,那种神秘的光泽,令我永生难忘!在我日日路过的这块普通地面的下方,怎么会有如此美妙的小生物藏在这里啊。我蹲在那里等啊等啊,但一直没有谁来将这些弃婴搬走,被毁坏的巢穴内仍然只有工蚁。也许,当地裂发生之际,王国内的大部分居民,包括高贵的蚁王,都被深渊所吞噬了?也许我所见到的王国只不过是部分的遗迹?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我终于在心中悲哀地确定,那残缺的蚁巢是被彻底遗弃了,那些美得令人心疼的蚁卵终将变为泥土。在外面,黑色的和褐色的工蚁和雄蚁们仍在匆匆地行走,或在觅食,或在回到各自府上的路途中,它们都知道这里发生过毁灭,但它们都能镇定地对待这种事。

有一天,在无意之中,我又发现了离家不远的那条野沟里头还有一个王国。我在沟边洗手,突然就看见水里有两只一动不动的很小的虾,再仔细看,远一点的水里又有一只大一点的青色的虾,虾的旁边还有一条小指头大的鱼在游。这不过是一条没人注意的野沟,被各种各样的野草野花遮掩着,浅浅的水流是从山上曲曲折折流过来的,我万万没想到这里头会有这么美丽的居民。我把这个发现告诉弟弟,弟弟说:“早知道了。那些石头底下还有螃蟹呢。”这话令我心潮起伏。我一路看过去,哈,又两只虾,又三只!又一条黑背的小鱼,有大拇指那么大!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呢?这种没人留意的小沟,谁又会去放鱼苗,谁又会去放虾?当然,这些水族小动物是属于山的,是本来就有的,正如屋前屋后那些蚂蚁一样。它们多么静谧,同周围环境是多么协调!也许这些居民永远只能长那么大,要是长得太大,沟里不就挤不下了吗?再往前有一个小水潭,那里头的微型鱼和微型虾更多了,游来游去的,那么自在!

那天上午我观察了很久很久,我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样的启示,但那种陶醉的情绪至今记忆犹新。想想看,只不过是天天路过,司空见惯的一条野沟,那里头就有这样多的宝贝!那么,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我们又怎能看得透眼前这个魔幻的世界呢?隐秘的邻居们,它们的梦会同我们的梦交错吗?也行只有在梦中,白天里从未有过的沟通才会发生?潺潺的溪水响在我的梦中,我将脸贴着水底的石头去追逐那些细小的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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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的空间

我同好友一块帮人推板车赚零花钱,我们推到了很远的城郊外。小树林的旁边,有一个碧波荡漾的水塘。我们来到塘边的青石板上蹲下来洗手。啊,野鱼!!水塘一定是很深,不但有小小的野鱼,还有一条一尺长的鲤鱼游过!这里是城市的边缘,旁边还有铁路,对面就是钢厂,怎么会有野鱼生活在水塘里呢?抬眼望去,方圆一里多路没有人家,如果不是野鱼,是什么人养的鱼呢?

一条一条的小鱼舒展而灵活地游往水的深处,另外一些又从深不可测的地方游上来。我和我的好友看入了迷。不知不觉地,我移到了青石板伸进水中的那一端,我太想抓一条小鱼了。我一伸手,还没来得及想一想,就滑下去了。多么恐怖的瞬间啊,幸亏我会一点水。我向青石板扑了两次,才勉强抠住石板上的一个凹处爬了上来。这时我后怕地看到,石板上靠水的部分长着一层薄薄的青苔,不仔细看就不能发现,青苔使石板变得溜溜滑滑。

回家的路上,火热的太阳一下子就晒干了我的头发和衬衫,我和好友都尽量避免提起先前那恐怖的一幕,也许是为了尽快忘记吧。就在城市的边缘,怎么会有那样一个幽灵世界,我又是怎么会失足的,这事真难想通啊。如果我在那个瞬间没有抠住石板上的那块凹处,小命不就没有了吗?从前我也在相似的情况下滑倒过一次,但并没有像这次这样没入水中……我当时太慌乱了,所以已经记不起水里的那个世界给我的感觉了。或许,那是另一种空间,只能想象而无法真正体验?

那并不是死,只不过是我没有经验过的世界。瞧那些野鱼,多么的舒展,惬意!那么深,那么不可捉摸的锅底塘!我总在想着这件事。我看着阳光在脚下移动,猛地一下就想起了这件事。我被某种久远的情绪所笼罩,心里生出惶惑。有时,在细雨绵绵的阴天,这件事也会像电影一样回放出来:骄阳当空,粼粼碧波,清凉的石板,幽灵般的野鱼,下滑瞬间的恐怖……挣扎时的绝望。

有关另外的空间的想象从来没有停止过。那种空间可能在繁忙的城市里,也可能在我的心底。我知道,某种东西一直在悄悄地渗透我的生活,我的生活越来越少,它却越来越多。无缘无故地,我就会回到童年里的青石板上,一次次失足滑入深水之中,产生无所依傍的恐惧感。当然,野鱼总是有的,它们是使我落水的诱饵。大自然的恐怖之美摄人心魂,人性中那个最深奥的部分常会产生这种莫名的冲动,于是在念念不忘之中返回禁地,尝试绝境中的表演。

四十多年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作为艺术家的我仍然不时身临其境地来到那块青石板上,那是我的命运的跳板。就是从那块跳板上,我无师自通地懂得了另外的空间的存在。城市屹立着,细小的原子入侵了它的每一个毛孔,使它在夜间渐渐变为透明的网状之物。在有风之夜,你甚至可以听到城市起飞的声音——呼!呼!呼……惨白的月亮吃惊地跳跃起来。

蝴蝶

我最害怕的动物里面,除了毒蛇,就是那些丑陋的毛虫了。夏天上山拾柴时,毛虫掉到过赤裸的胳膊上和颈窝里。那可是不大不小的灾难,红肿刺痛要延续好几天。我观察过一种体形很大的棕色毛虫,身上有蓝色花斑,有毒的毛刺密密麻麻。联想起被这类毛虫蜇过的疼痛,越观察越毛骨悚然。

有时候,无意中看见被咬得残缺的树叶,我随手将树叶翻过来,啊,两条恶心的家伙聚在一块,太可怕了!在我的印象里,毛虫是既无赖又阴毒的寄生虫,应该彻底消灭。然而不久就迎来了蝴蝶的季节。在小河边,在灌木丛中,甚至在阴湿的沟壑里,飘飘而来的仙子们在展示世纪的奇观。又有谁会不为他们的美所打动?

蝴蝶由毛虫变来这件事是外婆告诉我的。“翅膀上有毒粉。”她警告说。可是这样的美才惊心动魄呢。我千方百计地去观察蝴蝶了。我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看见了她。她是双翅的,棕色的底子上起着翠蓝的圆点。在发白的石头上,她是那么显眼,一种聚精会神的美。她的身子和梦一般的触角、腿子,妖艳的头部也由棕蓝两色构成。我并不想捉她,那时,我也许知道了那美不能属于我——你去捉她,她就成为有毒的了。哈,又有一只飞来了,这一只是雄的,身体小一些,翅膀是黑缎子一般的底子上起天蓝圆点。她看见他,就也起飞了,他们一上一下地飘飞,那大概是交配的前戏。

我还见过粉底起金红斑纹的蝴蝶王,雍容华贵,美得那么从容,因为这世界属于他。在偷窥蝴蝶王之际,我脑子里会浮出红斑毛虫的模样。它啃食树叶时尽显恶魔般的贪婪,所以身体才长得那么大。奇怪的是阴沉可恶的回忆并不能遮蔽美的华彩,我内心深处涌出的崇拜之情竟可以使自己一连一个多小时站在原地不动不挪。因为听说了他有毒,就只能隔得远远地观察,而距离,又增加了他的神秘,他的毋庸置疑的主宰的力量。我无条件地拜倒在他的脚下。

附近有一个老头是负责修剪树叶和维护花圃的,他经常吃毛虫和青虫。这个人长得像野人,只有一只眼睛。当他手执大剪刀走过来时,我们就会吓得四处奔逃。我常常想,当老头睡着了的时候,会不会有一只一只的彩蝶从他口腔里飞出来呢?那么多的毛虫啊。瞧,他靠着树干睡着了,半张着大嘴,那丑陋的牙齿,刚刚嚼过毛毛虫……

关于蝴蝶和毛虫的关系,我思考了很久很久,大约有三十多年吧。我其实没有将它当作通常的问题来想,我只是不断地联想。这种有点机械的、重复了千百万次的脑力劳动忽有一天导致了意想不到的结果,那就是视力的改变。我从毛虫身上看见蝴蝶,又从蝴蝶身上发现毛毛虫。我的目光既能混合,又能分解。又因为我拥有了这种技巧,“美”便被我保留下来了。

我脑海中的蝴蝶之美是绝对的美,至高无上的美。那飘向天堂的仙子们,婀娜多姿,如梦的流光,然而他们却来自于丑恶不堪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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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已经来到我们这里好几天了,据说有两只华南虎到了山里。家里不让上山了,我们很害怕。我没有见过虎,只见过虎的画像,那画像模糊不清。听说那是身体很大的、吃人的(尤其是小孩)动物。玩着玩着,只要有人说“虎来了”,我们就会发出害怕的尖叫。虽然有点矫情,却也是真心害怕。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虎”就是“死”。我们谁也没见过虎。

因为家里没烧的,外婆他们还是上山砍柴,不过不敢走远了,就在附近砍。

忽然,大弟不见了!这就像晴天霹雳。我们全家结伴出去找。先在坡上,沟里和路上找,再到山上去喊。喊啊,喊啊,越喊身上越冷。面对着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真是怕得腿子都软了。怎么会有虎的呢?虎吃小孩就像黄鼠狼吃鸡吗?我并没有见到黄鼠狼吃鸡的场面,只在事后看到地上的羽毛和血。我不敢往下细想了,拼足了力气又一次高喊大弟的小名。这一次,喊得那么绝望,悲怆,因为天就要黑了!天一黑,不就等于“死”的到来吗?啊?!当然不能放弃,我们还是抱着希望的。我想,为什么不到后面坡上去找呢?后面坡上我们去得少,但并不是从来都不去。

我刚刚走到坡下面,就看到他下来了,慢悠悠地走着,手里拿着蟋蟀草在看。啊,我真想用力打他!“你要挨打了,全家都在找你!”我气冲冲地说。

“我扯草去了,就在那边沟里,好多草!”他兴奋地说。

不知为什么我摸了一下他的脸。我是想确定他还在么?是啊,他在,虎还离得远远的呢。我高兴起来了。

全家都高兴起来。大弟没有挨打,他立刻将虎的事忘记了。于是“虎”又一次变为缩在角落里的阴影,而不是笼罩一切的真实。在我不自觉的情况下,我经历过真实了,那真是令人后怕的情景啊。我记得当时在我的脑海里并没有华南虎的形象出现,只有一波一波的黑浪,大海深不见底。

终于,我要开始描写虎了。我在动物园里见过各式各样的虎,它们冷漠地在笼子里走来走去,我无法同它们对视。我要写的,不是这样的虎。我在冥思中凝聚起一个模糊的背影,一秒,两秒,三秒……那背影很快又散乱了,关于虎的想象不复存在。

有那么一天下午,南风懒散地吹着,一只小鸟站在屋檐上一声接一声地叫,我决心来写虎的脚爪了。尤其是爪子下面的肉垫,激起我无限的遐想。轻轻地踏下去,会没有任何声响吗?那么,同幽灵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重量吗?这黑沉沉的动物,竟长着如此轻灵的爪子!我想不通,也许一切都是误会。我能捕捉到什么真相?我只知道,从前,在我家所在的山上,虎来过了。它就卧在岩石上,它看着下面的宿舍房屋,其实又什么都没看,它在等待人们来注意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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