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城市中一切都归于寂静。走廊上灯光清冷,夏勇辉实在站不住了,拖着步子挪到靠墙的长椅边,坐到一位歪在椅子上守夜的家属身边搓腿。刚过十二点的时候,韩承业被通知上急诊手术,这一等不知道要等多久。
时间缓慢的流逝,未知的期待被无限拉长。旁边睡着的那位小呼噜打的挺催眠,为防自己睡着,夏勇辉戴上耳机刷手机扛困劲儿。即便如此,眼皮还是越来越沉,他不时的点一下头,就在即将抵抗不过周公的召唤沉入疲惫到极点的睡眠中时,头顶忽然罩上一片阴影——
“我可以报警告你骚扰我,知道么?”
困意瞬间消散,夏勇辉猛地抬起头,与身穿手术服的韩承业四目相对。咽了口唾沫湿润干哑的嗓子,他摘下耳机不自在的笑笑:“我是警察啊,你现在就可以报警,哦对了,你知道么,这是我第一次等一个人等这么久。”
这话让韩承业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都没意识到说出来的话酸溜溜的:“看来祈铭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夸张点说,是他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没有他的鼓励我可能做不了法医。”顿了顿,夏勇辉撑着椅背站起身,视线与韩承业齐平,诚恳道:“承业,你对我来说更重要,之前的事我道歉,我该给予你应有的尊重,直接问你而不是自行调查。”
罗家楠说他没错其实不够准确,身为执法人员他有权利怀疑任何人,哪怕是枕边人,但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错了——韩承业气的不是他怀疑自己做没做过,而是为什么不亲耳听自己的解释。
不过看起来眼下韩承业不太在乎这件事了,语气稍有不耐:“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没干过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你的事,夏勇辉,我就问你一句,如果我继续晾着你,你是不是打算住在眼科病区了?”
稍作权衡,夏勇辉谨慎的点了下头。
盯着他看了一会,韩承业沉气道:“行,你等我一下。”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夏勇辉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人家愿意跟他沟通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的等待终是没有白费。很快,韩承业从办公室里出来,外面套了外套,里面还是手术服。他摁下电梯按钮,回头看夏勇辉还戳在椅子边,不由皱起眉头:“你不走?”
夏勇辉尴尬道:“我……脚麻了……”
看表情就知道韩承业无奈至极,夏勇辉无辜的耸了下肩,随即便被对方拖到了电梯口。脚底下跟踩着针一样的扎,弄得他忍不住“嘶”了一声,紧跟着胳膊上一紧,压在脚上的重量被韩承业稍稍提起。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让夏勇辉心头微跳——他心里还是有我的,是吧?
住院部大楼一层有家二十四小时餐厅,医院内部人员凭卡消费,每个月院方固定往卡里打钱。夜已深沉,保温架上的东西基本都是白天卖剩的,可供选择的东西不多。韩承业自己刷了杯咖啡,给夏勇辉刷了份鱼香茄子套餐。
上一顿还是早饭,饿得顾不上挑剔味道,夏勇辉扫光最后一粒米用了没三分钟,吃完才反应过来韩承业一直盯着自己看,不觉尴尬,垂眼抽出餐巾纸抹嘴。等他吃完了,韩承业回头扫了眼柜台的方向,看点餐员正全神贯注的刷手机连续剧,于是回身放下手中装咖啡的纸杯,双手置于桌面,缓缓释出口气——
“我不是因为加入精利才纹的身,实际上那是个情侣纹身。”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夏勇辉的反应,并不意外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名为“嫉妒”的情绪,不自觉的勾了下嘴角,“别用捉奸的眼神看我,我只是怕疼没去洗了而已。”
夏勇辉抿住嘴唇,生生咽下糊到口腔黏膜上的疑问——都是成年人了,谁还没点过去啊。
“他叫李艺晨,是我做交换生时认识的人,也是留学生,和我同校不同专业,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在国外过生日,他请我去酒吧,为所有人买单让他们和我一起庆祝,你知道的,一个人只身在外,有个对自己好的人就特别容易感动……在一起之后,我看到他有这个纹身,觉着挺好看的也去纹了一个,就像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想做一回坏孩子。”
笑意闪瞬即逝,韩承业吁叹道:“和他在一起大概半年左右吧,我要回一趟国,临行前他让我带两桶奶粉回来,说他姐姐有个同事刚生了孩子,国际邮费太贵,让我带回国内再给人家快递,很多留学生都会往回带奶粉,我根本没多想就给塞行李箱里了,可到了机场……”
说着,他摊在桌上的手变成十指交握的姿势,情绪明显有了变化,眼神微凝,语气随之沉重:“我在出境安检台被拦下,行李拖去检查,有个警官还牵了条缉毒犬过来,直到被送进警察局接受审讯我才知道,奶粉罐里根本不是奶粉,而是整整两公斤的海洛因。”
事实上听到奶粉罐的时候,夏勇辉便猜测韩承业被坑了,但听对方亲口说出来还是未免震惊——那个让韩承业爱到纹下情侣纹身的男人,实际上是个毒贩,阔绰出手包装自己好男友形象的资本都是贩毒所得。类似的案子他在内部警情通报上见过,自从国产奶粉爆出三聚氰胺事件后,出境人员往回带奶粉已然成了代购产业链中重要的一环,这便让毒贩有机可乘,行李检查是抽检,贩毒乃是暴利行业,即便是只有一成货物可安然过关也依然有的赚。而且这种事当着祈铭和林冬他们的面确实不太好说出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然后呢?”夏勇辉握住韩承业紧紧交握的手给予支持,还好,对方没有拒绝。
“被捕后警方联系了大使馆,大使馆联系了我爸,我爸托朋友在那边给我找了律师。”韩承业闭了闭眼,重忆那不堪回首的过往,“律师说需要李艺晨的证词来证明我是无辜的,否则我会被判终身监禁,但从我被抓开始就联系不上他了,而且法官没有批准保释申请,把我关进了拘留所……我是在那里面第一次听说了‘精利’这个组织,有个看守是,他在对我进行关押前的例行检查时发现了我背上的纹身,以为我也是那里面的人,对我的态度出奇的好,后来我就把我的事情都跟他说了,他说可以帮我的忙,只要我真正的加入他们。”
听着他无可奈何的叹息,夏勇辉轻声安慰道:“在那种情况下,你没的选。”
韩承业皱眉苦笑:“对,我没的选,那时我才二十二岁,总不能因为个莫须有的罪名在国外坐一辈子牢……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仅仅一周之后我的保释申请就通过了,然后律师告诉我,李艺晨也找到了,但他不肯为我作证。”
“作证的话,被判终身监禁的就是他了。”夏勇辉毫不意外那孙子一渣到底,所有对韩承业的好,不过是PUA对方为自己卖命的套路。
“是的,所以他坚决不肯出面,我又去找那个看守,问他有没有办法帮我撤销起诉,他让我回去等消息……有一天晚上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跟他一起去见李艺晨,他们有三个人,进屋就把李艺晨绑了,然后,当着我的面,他们……”
此时此刻,夏勇辉感觉掌下的手指紧紧蜷起,又见韩承业喉结狠狠一滚,一字一顿地说:“他们剪了他的舌头。”
夏勇辉一口冷气倒抽进胸口——彷如身临其境的嗅到了血腥味、听到了嘶哑的惨叫——错愕瞪眼:“为什么?他不是和他们一伙的么?”
“他丢了货,欠的钱没法还,已经没用了,但是我还有用,因为我家有钱,那个看守已经从律师那把我的身家背景都摸清楚了……”卸下撑在桌面上的力道,韩承业向后靠到椅背上,仰头望着白惨惨的天花,“李艺晨不想死的话就只能去坐牢,而我要做的就是替他把钱还了,连本带利一百万欧元,是我爸卖了两套房子帮我凑的……拿到钱之后那个守卫跟我说,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他一定尽心尽力……而我想的是,以后绝不能再跟这帮人扯上任何关系,天知道我会不会是下一个李艺晨!所以我递交了结束交换生课业的申请,提前回国,切断所有联系。”
他又倾身向前,抽回手,目光凝重的望向夏勇辉:“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不愿帮你们那位祈老师的忙了吧?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而不是天天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人剪了舌头!”
夏勇辉当然能理解,试想如果有人在他眼前剪活人的舌头,他会不会来做法医都有待商榷。无所畏惧的不是超人,是白痴,恐惧感是每个心智正常的人都会产生的情绪。那些人当着韩承业的面惩罚李艺晨是为了让他知道,在那个黑暗的地带里,他们就是法律。
“对不起,让你想起不好的事了。”他再次握住韩承业的手,在对方试图抽走时紧紧握住,“我不会逼你,是否帮助祈老师,决定权在你……还有,承业,你只不过是爱错了人而已,别让这件事压自己一辈子,你自己说的——谁还没爱过个把人渣啊,是不是?”
韩承业的视线似是被什么牵住了一样,在那疲惫不堪却还强撑笑意的眉眼间久久停留。
“是啊,”他的嘴角淡淡勾起,“谁还没爱过个把人渣啊。”
感觉指间的力道不再抗拒,夏勇辉舒了口气,问:“那……现在能谈谈咱俩的事了么?”
敛起笑意,韩承业给了他一个不怎么乐意的表情。夏勇辉觉得自己可能是跟罗家楠他们混久了,脸皮比以前厚的多,只当没看见对方表现出的拒意,自顾自地说:“你那天晚上没值班,到底干嘛去了?别跟我说只是回家睡觉,你鞋子上好多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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