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走了吗?不用向主人家打声招呼。”
黄莺出谷得的软腻嗓音由床铺位置传来,掀被而起的人儿正坐床头,翦水美目透着盈盈波光,似睐似凝地望着正欲离去的背影。
“咦,你没睡?”微讶的紫竹并未回身,碍于礼教而始终背着凌波佳人。
“我向来浅眠,不易入睡,一有声响便会惊醒。”她瞅了一眼不远处的琵琶,弦丝一动时她便清醒。
“其实你只要少碰那把乐器,夜里惊醒的情形便可改善。”她年岁尚幼,此时调养生息还来得及。
对修行数百年才化为人形的紫竹而言,年仅十五的画儿就像刚冒出泥土的小嫩笋,懵懂无知地一如幼儿,即使以人间来说她的年龄已可为人妻、人母。
“它有什么不对吗?打我有记忆以来它便陪伴在我身边,从不离身。”她已将它视同最亲近的亲人,一日不可或缺。
可笑的矛盾,憎恶它,又离不开它,日日夜夜地弹奏,仿佛它是身体的一部分,割舍不了,却又痛恨它的存在。
她像是必须仰赖某物才能得到慰藉的孩童,无法遏止失去的恐惧,纵使亲生娘亲就在左右,她仍觉得害怕,感觉她就是将自己推入火坑的魔手。
紫竹对月叹了一口气。“我只能说送你琵琶的人对你必有着极深的恨意,恨到不愿你死,要你生不如死的活受折磨。”
“我不懂……”谁会害她?她与人无冤又无仇。
娘吗?
不,她还得靠她赚钱,赚足一生不虞匮乏的银两,伤了她反而吃亏。
但是,又会是谁呢?在她还没出生前便恨着她,希望她受苦。
“琵琶是由上古白玉所制成,它本身就有成形的山精在,若无意外它会修成半仙,以人的姿态继续修行。”
但是它染上人气,又被浸包在温热的人血当中,山林精华所汇集的灵气荡然无存,本就纯善的灵性也因此遭到破坏。
“精怪一旦入了魔便会贪而无餍,它会一直贪求不需要付出努力的成果,藉由他人的生命力来增加自身的力量,你就是被选上的牺牲者,用来喂养血琴。”
“我是食物”画儿惊讶地瞠大眼,难以置信世上竟有如此离奇的事。
“食物……”形容得真贴切。“你近来是不是常有胸闷、心悸的毛病?”
“嗄?你怎么知道,你是大夫?”她确实感到胸口闷闷的,有时会莫名地心跳加快。
“睡过一觉后反而更累,太快起身会突然头晕目眩,似乎四周的摆设在眼前旋转、扭曲,几乎昏厥。”
她讶异地捂着胸。“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比我还清楚自己的症状?”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睡醒后的她比平时更疲累,人也较提不起劲,慵慵散散地什么也不想做,就这么瘫平,望着床顶垂下的纱穗。
所以她不像织女坊里其他姐妹每日都得接客,她身子骨柔弱得仅能三天见客一回,因此才受到排挤,认为她故意装病好抬高身价。
“不用问我是谁,我是真心为你好的人,想要健康起来就绝对不要碰琴。”否则她会日渐衰弱,血枯而亡。
不碰琴?她苦笑地自嘲,“身为青楼女子又岂能说不?我们的命运是由人摆布,没有自己。”
不弹琵琶以娱嘉宾,恐怕她娘会第一个跳起来大叫,用着欲将她撕裂的眼神将她千刀万剐,气急败坏地逼着她继续弹,即使弹到指破流血也不许停止。
“其实你可以跳脱命运,我大概瞄了一眼,你的命相属福厚之人,备受兄长疼爱。”她该是富贵中人,一生衣食无缺。
螓首倏地一抬,她露出极其震惊的神色。“我有……哥哥?”
“嗯,应该不只一个,你是排行最小的么妹。”他没细看,但八九不离十。
“亲……亲生兄妹吗?”丹唇轻颤,嗫嚅地蠕动。
“是亲生兄妹。”若无血缘何需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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