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雨欲来(1)
这是1572年,即隆庆六年。此时,立国二百余年,经历了12位皇帝的大明王朝,由于皇权昏(耳+贵)、吏治腐败,导致财政空虚、武备松弛、江河失修、匪患频仍。国家到了几近崩溃的边缘,但隆庆皇帝沉湎酒色,无力振兴国本。朝中有志于江山社稷、百姓福祉的大臣,却又不得不在权力倾轧中疲于奔命……
广西庆远府处在天高皇帝远的蛮夷之地,此处山高林密,聚居的僮民一直有持械好斗的风气。他们不堪地方官吏的盘剥之苦,起来造反,在韦银豹、黄朝猛两个骠悍的起义军首领的率领下,杀死天子命官,攻城劫寨。三年来,明朝廷花费几百万两白银剿匪,起义军却越剿越多。
在崇山峻岭中的小城里波,一场恶战正在进行。大批叛匪呼喊着冲向里波县城。守城的士兵们用抛石机将巨大的石块带着火焰抛向城墙,发出震耳的声响。
里波县城守将黄火木在城墙上高喊:“放箭!”弓箭手弯弓搭箭,万箭齐发,如同黑色旋风扑向敌阵。叛匪随即倒下一片,但后继者仍在呼喊着抬着云梯靠近城墙。
一支箭飞来,射中黄将军肩胛。黄火木忍住疼痛,对周边兵士们声嘶力竭地喊:“快,用开水!一定要守住东门。”
云梯靠向城墙,叛匪已经开始登城了。滚烫的开水从城墙上泼下。叛匪们纷纷嚎叫着翻下云梯。滚木垒石雨点般地落入敌阵,云梯纷纷被掀倒。一场进攻被暂时瓦解了。叛匪首领贝那一脸怒气,他身后站着众叛匪。贝那注视着溃败的士兵,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等着!”说完勒转马头,率领众叛匪转身离去。
随着黄沙滚滚,一位参将从阵前策马而来。他跃下马,奔向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卫兵,他便是黄火木的胞弟——黄小旺。他听说哥哥中了狼牙毒箭,便一刻不停地狂奔向城楼。
城楼上,随军郎中正在准备为黄火木做刮骨疗毒手术。这手术极痛,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极少有人能承受下来。郎中向黄将军说明了,未料黄火木仍谈笑自若,他让兵士端来一杯酒并一饮而尽,笑道:“没事儿,来吧!我总不能带着这狼牙毒箭去见阎王爷吧?”
郎中将一段木棍塞入黄火木口中,然后转身掏出一把乌黑的匕首。在火上燎了一会儿,便向他的肩胛刺去。黄火木脸颊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周身已被血水与汗水浸透。正呻吟间,黄小旺扑到黄火木身边紧抓住他的手:“哥,你怎么样了?”
黄火木看到小旺,原本暗淡下去的目光顿时射出光芒,急急地说:“贝那刚退,但过不了半个时辰他便会杀将回来。此人嗜血成性,你快去县衙,请求李延总督,让他马上发兵增援。要不里波城随时都有可能落入叛匪之手!”
黄小旺流泪道:“哥,你怎么那么糊涂呢?李延手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救兵,他向朝廷谎报兵额,贪污军饷。要不这叛匪怎么会越剿越多?我早说了,给这号贪官卖命还不如像贝那那样落草为寇,占山为王!”
黄火木连叫“住口”,“你我身为大明的镇守将军,怎能跟贝那等叛匪相提并论?李延贪墨不假,但你我不能因他的过错而抛弃城中的百姓,背叛当今的朝廷。”
黄小旺恨恨地说:“不背叛,那你我的生路在哪儿?你想让饿着肚子的官兵们白白地送死吗?你看看他们,这几天来已经没有进过一口粮食了!”
城头上的士兵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他们用浑浊的目光呆望着躺在病榻上的将军。
突然,远处传来隆隆的脚步声,整个城墙随即开始颤抖。抛石机抛出雨点般的石块。里波县城顿时烟尘四起。四处传来疯狂的叫喊声:“叛匪上来了!”黄火木急令黄小旺马上前往县衙,让张县令马上弄一些吃的,同时让总督大人把镇守北城的守军调一部分过来,然后自己拎起弓箭,再次冲向城楼!
当黄小旺冲下城楼跃马离去,身后的城楼已是一片厮杀声……
在里波县衙廨房内,成箱的财宝正在被陆续抬往门外。总督李延知道里波县城危在旦夕,正急忙搬运自己的私房物件,他嫌搬运的士兵动作慢,对他们吼道:“快,还磨蹭什么,还不快点装车,你们想把我这些宝贝留给叛匪吗?”
闻讯赶来的张县令挡住了李延的去路。他挺着瘦弱的身躯,伸着细长的脖子,一脸正气地质问:“你走了,这城中的百姓和官兵怎么办?”
李延不耐烦地说:“他们是自找的,他们应该军民合力拼死抵抗!”
第一章 风雨欲来(2)
张县令闻言,一口气憋在胸口,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你怎么能这样呢?守城将士饿着肚子,个个以病弱之躯,顽强奋战,城中百姓有钱出钱、有物捐物,相反,总督大人您置百姓的利益、朝廷的尊严于不顾,临阵脱逃,见死不救!”
李延大怒,他从腰间抽出长剑,剑头直奔县令的眉心。张县令豪不畏惧,他怒视着李延,两人对视着。李延完全被他的正气震慑住了,他收起剑喃喃地说:“好吧!我这就前往东城亲自督战。”说完,他将张县令推倒在墙边,带领他的士卫大步离去。
然而,出门后的李延迅速改变了主意,他没有去东城,而是带着金银财宝向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待县令追出门,李延一行已经远去了。
望着扬起的马尘,赶来的黄小旺和呆呆站立的县令颇有“天地终无情”的怅恨!
里波城门被攻破了!匪徒涌入城门,和守城的兵将混在一起,如两股搅浑的污水,早已分不清你我。将军黄火木仍在奋力厮杀着,而总督逃跑的消息早已传到了阵前,不少士兵闻讯扔下刀箭纷纷溃逃。黄火木避开眼前的刀光剑影,拦住逃亡的官兵大喊道:“大家不能走。我们死也得守住东城。”说话间,一柄匕首随即插入黄火木的胸膛,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他怒睁着双眼重重地摔倒在地。叛逃的士兵已如脱缰之马,纷纷向城外散去!
正在奋力抵抗的黄小旺见状,甩开对手狂奔向黄火木。黄火木在弥留之际,仍不忘对他叮嘱道:“快……让人将塘报送进京城。告诉兵部尚书杨博,里波县城失守。”
在八千里外,皇帝的寝宫乾清宫内,却是一片鼓声大作。烛光通明,宫内一片绚烂,正中的黄色帷幔中,波斯女子奴儿花花随着激越的鼓声颤动着妖艳的身姿。龙榻上坐着的,正是大明第12位天子:隆庆皇帝朱载垕。那颤动的腰肢,迷人的微笑,消魂的目光,早已让他不能自持。
鼓手们敲击着,鼓声时而如狂涛奔涌,时而如涓涓细流。鼓声气贯山河,舞蹈激越狂放。
朱载垕直视着奴儿花花,他一挥手,奴儿花花旋即停止了舞步,倒入朱载垕的怀中。
四目相对,燃烧着情欲。这位性格中不失厚道的大明天子,由于他的父亲世宗皇帝不立太子,在裕王位上呆了多年,直到30岁才当上皇帝。多年夙愿一旦达成,随之而来的是无所顾忌的享乐和淫乱。他宠爱过曾经是宫女的李贵妃,但此时,这些端庄贞淑的后宫佳丽再也提不起他的兴趣,从波斯来的妓女奴儿花花成为他的一切。鼓声依旧激越,无人能听见这对恋人的絮语:
“朕要你今晚留下。”
“我想让你永远把我留下。”
贝那率众叛匪涌入城中烧杀抢掠,里波城很快便成了一幅血流成河的景象。张县令亦被匪徒杀害,贝那令人将他的头挂在城墙上,以儆官兵。不久,黄小旺关于里波失守的八百里紧急塘报,经过了一个又一个驿站,从一个信差转到另一个信差手中,终于到达了京城。兵部尚书杨博接到塘报,不敢怠慢,立马命备轿前往内阁,去见分管兵部和工部的次辅张居正。听说堂堂两广总督竟然置百姓和朝廷的利益于不顾,临阵脱逃,张居正感到一阵震怒。
“岂有此理!我一定要说服高拱,罢免李延。”
杨博摇头叹道:“李延是首辅高拱的门生,高拱是他的后台,这已经是路人皆知的事。何况高拱又兼任吏部尚书,无论什么事,他不点头,就绝对办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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