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结尾总是大大的写着:“坟墓。”下面小字,葬什么什么地方,曾祖父葬“下屋门坐南朝北栏土坟门大树下。”
我放好了家谱,逃出了那个满是灵魂的小房间。柜子里翻出了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看看影中以前的自己,竟然比见了鬼还陌生。
岁月悠悠,漫长没有止境,别人活了一生,终就还得了一个土馒头。那我呢,已活了几场人生了,又得了些什么?
想到身体里装着一个生死几次的灵魂,又吓得不敢去浴室,镜里的人万一仍是如花,那就更是骇人心碎了。
深夜的电话忘了再拿下来,是几点了,还有人打进来找谁?我冲过去,那边就笑了。
“知道你没睡,去花市好不好?”
“深夜呢!”我说。
“你看看天色!”
什么时候天已亮了。
“是不去的,门都上锁了,打不开!”
“一起去嘛!也好解解你的寂寞。”
听见对方那个说法,更是笑着执意不去了。
寂寞如影,寂寞如随,旧欢如梦,不必化解,已成共生,要割舍它倒是不自在也不必了。
我迷迷糊糊的在地毯上趴着,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又是好一会不知身在何处。
多么愿意便这样懒懒的躺下去,永远躺在一棵大树下吧!
可是记事簿上告诉我,这是台北,你叫三毛,要去什么地方吃中饭呢!
门锁着,我出不去。开锁吗,为什么?
知道主客不是自己,陪客也多,缺席一个,别人不是正好多吃一份好菜。
打电话去道歉,当然被骂了一顿,童年就认识的老朋友了,又骂不散的。
我猜为什么一回台湾便有些迷失,在家里,完全的呵护拿走了生命的挑战和责任,不给负责的人,必然是有些不快乐的。
回来好多天了,不会用母亲的洗衣机,胡乱将衣服用手搓了一下,拿去后阳台上晒。
对面后巷一个主妇也在晒衣服,我向她笑了一笑。她好像有些吃惊,还回头看了一下。回什么头呢,你又不是在街上,当然是专门笑给你的嘛!
“你们的盆景长得真好呀!”我喊了过去。
她是不惯这种喊话的,看得出来。僵僵的瞄了我一眼,纱门碰的一响,人是不见了。
我慢慢的给竹竿穿衣服,心惊肉跳的,怕衣服要跌到楼下去。
一盆素心兰晒到了大太阳,懒得搬它进房,顺手撑起一把花伞,也算给它了一个交代。
这回离开,该带一把美浓的桐油纸伞走罗!
伞是散吗,下雨天都不用伞的人,怎么老想一把中国伞呢!
以前做过那么一个梦;伦敦雨雾迷镑的深夜街头,孤伶伶的穿了一条红艳如血的长裙子,上面撑着一面中国桐油伞,伞上毛笔写着四个大字——风雨英雄。
醒来还跟身边的人笑了一大场,那么幼稚的梦,居然会去做它,好没格调的。
弟弟打电话来,说是全家去故宫看好东西去,问我也去吗。我不去,星期天的故宫更是不去了。
还有一条裙子没有改,这条才是奇怪,三段式的颜色,旗子一样。
当时裁缝做得辛苦,还笑着对我说:“这么大胆的配色一辈子还没做过。”拿回新裙子,才觉得反面的布比较不发亮,这种理由不能请人再改,于是全部拆开来给它翻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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