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本口袋小书,英文的,黑底,彩色的一些符号和数字,书名叫做——《测验你的情绪》。封面下方又印着:“用简单的符号测出你,以及他人潜意识中的渴望、惧怕及隐忧。”“五十万本已经售出”。右角印着克里斯多弗·马克特。
看见克里斯永不离身的背包里装的居然是这些东西,不由得对他动了一丝怜悯之心。这么大的个子,不能算年轻,西班牙文又不灵光,坐在那张木椅上嫌太挤了,衣着那么朴素陈旧,看人的神情这样的真诚谦虚,写的却是测验别人情绪的东西。
我顺手翻了翻书,里面符号排列组合,一小章一个名称:《乐观》、《热情》、《积极》、《沮丧》……“这里还有一份——”他又递过来一张剪报之类的影印本,叫做:“如何测知你与他之间是否真正了解。”
这类的文字最是二加二等于四,没有游离伸缩,不是我喜欢的游戏。
“你的原籍是德国,拿美国护照,对吗?”我翻着他的小书缓缓的说。
“你怎么知道?”他惊讶的说。
我笑而不答。
“请你告诉我,中国的妇女为何始终没有地位,起码在你们的旧社会里是如此的,是不是?”
我笑望着克里斯,觉得他真是武断。再说,影印文件才认识的路人,如何一坐下来便开始讨论这样的问题呢!“我的认知与你刚刚相反,一般知书识礼的中国家庭里,妇女的地位从来是极受尊重的……”我说。
克里斯听了露出思索的表情,好似便要将整个早晨的光阴都放在跟我的讨论上去似的。这使我有些退却,也使我觉得不耐。喝完了最后一口茶便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我放下两杯茶钱。
“你不是来吃早饭的吗?”
“这就是早饭了,还要再吃什么呢?”我说。
“要不要测验你自己的情绪?”
“既然是潜意识的东西,还是让它们顺其自然一直藏着吧!”我笑了。
“用你的直觉随便指两个符号,我给你分析……”
我看了书面上的好几个符号,顺手指了两个比较不难看的。
“再挑一个最不喜欢的。”他又说。
“这个最难看,白白软软的,像蛆一样。”说到那个蛆字,我夹了西班牙文,因为不知英文怎么讲,这一来克里斯必是听不懂了。
“好,你留下电话号码,分析好了打电话给你——”
我留下电话时,克里斯又说起八卦的事情,我强打住他的话题便跑掉了。
等我去完邮局,骑着小摩托车穿过市镇回家时,又看见了克里斯站在一家商店门口,手中拎着一串香蕉,好似在沉思似的。
“克里斯再见!”我向他大喊一声掠过,他急急的举起手来热烈的挥着,连香蕉也举了起来。
我一路想着这个人,一直好笑好笑的骑回家去。
四万居民的小城并不算太小,可是每次去城里拿信或买东西时总会碰到克里斯。
若是他问我要做些什么事,我便把一串串待做的事情数给他听。轮到我问克里斯时他答的便不同:“我只是出来走走,你知道,在玩——”
克里斯那么热爱中国哲学家的思想,知道我大学念过哲学系,便是在街上碰到了,跟在我身旁走一段路也是好的。碰巧有时我不急着有事,两人喝杯茶也是孔子、老子、庄子的谈个不停。事实上清谈哲学最是累人,我倒是喜欢讲讲豆腐和米饭的各种煮法,比较之下这种生活上的话题和体验,活泼多了。
只知道克里斯在城内旧区租了人家天台上的房间为家。照他说的依靠发表的东西维生,其实我很清楚那是相当拮据的。
认识克里斯已有好一阵了,不碰见时也打电话,可是我从不请他来家里。家是自己的地方,便是如克里斯那么恬淡的人来了也不免打破我的宁静。他好似跟我的想法相同,也不叫我去他的住处。
有一阵夜间看书太剧,眼睛吃了苦头,近视不能配眼镜,每一付戴上都要头晕。眼前的景象白花花的一片,见光更是不舒服。
克里斯恰好打电话来,一大清早的。
“ECHO,你对小猫咪感不感兴趣呢?”
“不知道,从来没有开过——”我迷迷糊糊的说。“小猫怎么开呢?”他那边问。
“我——以为你说小赛车呢——”
跟克里斯约好了在小城里见面,一同去看小猫,其实猫我是不爱的。
在跟克里斯喝茶时他递过来几本新杂志,我因眼睛闹得厉害,便是一点光也不肯面对,始终拿双手捂着脸说话,杂志更别想看了。
“再不好要去看医生了。”我苦恼的说。
“让我来治你!”他慢慢的说。
“怎么治呢?”我揉着酸涩的眼睛。
“我写过一本书,简单德文的叫做《自疗眼睛的方法》,你跟我回去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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