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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部分(第1页)

张之洞摸了摸下巴上浓密的长须,思索了一下说:“我回广州后,即刻给你拨五万银子,供你招募,以及在国内训练之用。三个月若出关,我按过去湘军的规矩,每名陆勇月发四两二钱,按月发足。你看如何?”

冯子材当然知道,当年曾国藩给湘军陆勇每月发四两二钱银子,是有点重赏之下招勇夫的味道,远比绿营的待遇要高。湘军战斗力强,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他于此看出张之洞的诚意,忙说:“这当然很好了,关键是今后不要欠饷。”

“这你放心。只要我张之洞做两广总督,就不会欠冯老将军的饷,要不要我给你立个字据?”

“那倒不必。”冯子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那就这样定了。”张之洞起身走到冯子材的身边,握住冯子材的双手。“那我即刻上奏朝廷,请朝廷委任老将军帮办广东军务之职。老将军奉旨后便可在广东招募子弟兵,三个月出关。今后仗怎么打,我们再随时互通声气,相机行事。”

冯子材也站起来,略带激动地说:“冯某本不想再过问国事了,只为大帅亲临荔枝湾的情义不能负,故答应大帅之请,组建冯家军,再进镇南关。不过,冯某最后还有一点请求。”

“老将军尽管说。”虽然话说得爽快,但张之洞的心里却冒出一丝凉意,他不知道这位暮年烈士出山时还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万一答应不了,又如何办呢?总不能让前功尽弃吧!

“潘鼎新现在是以广西巡抚的身份帮办关外军务,按常规当节制所有驻越南北圻的军队,但此人虽为淮军头领二十余年,其实不懂打仗。我只希望大帅给我一个答复:冯某在越南,不归潘鼎新指挥,遇事直接与大帅商量;紧急关头,要给冯某以调度指挥其他在越军队的权力,若这点权没有,即便出山也可能无功而回。”

冯子材的这个最后请求,实际上又回到先前所说的在越南的地位问题。张之洞不能不佩服冯子材的老辣,转来转去,还是转到这个重要的事上来了。看来,冯子材所募的子弟兵不能从藩库里开支。若从自筹而来,则属团勇一类的军队,可仿湘勇前例,不按朝廷经制之师对待;不是经制之师,自然可以不受制度所限,不归潘鼎新指挥可以行得通。至于紧急关头,指挥全越清军,到时再说。想到这里,张之洞斩钉截铁地说:“可以,老将军的子弟兵只听老将军您一人的将令,不但潘抚不能约束,即便本督,也不遥制,相信老将军当会以国家为重,以朝廷为重,以老将军数十年来所成就的英名为重,善自处理。”

冯子材感到了一种全权的信任感。他紧握张之洞的手说:“那就这样说定了,走,我们一道吃熊掌去。”

第二天上午,冯子材正要陪同张之洞一行到荔枝湾四处走走的时候,廉州府快马赶来的衙役报告一个不幸的消息:张树声已于三天前病逝广州。张之洞大吃一惊,急忙告别冯子材,匆匆回奔五羊城。

四 来了个精通十国语言的奇才

张之洞匆匆赶回广州,先不回衙门,径直来到高隆街张树声在穗的寓所。这里已经是白花如雪,挽幛如林了。李鸿章送的挽联贴在丈八白绫上,高高地悬挂在灵堂正大门的两侧楹柱上,十分引人注目,其余映入眼帘的尽皆淮军系统的高级文武官员的挽联。他们挑尽字典中的最好词语,不惜破格逾等吹捧曾与他们一道平发平捻,而今无官无职的那个皖北强梁。在踏入张府的那一刻,张之洞直觉这是驻粤淮军集团在着意为之。他们近在给广东粤军以威胁,远在向朝廷施加压力,其用意则很明显:淮军团结一致,力量强大,不可轻慢。

清流出身的张之洞本能上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压抑之感。

张树声的长子张华奎,见张之洞一身平常装扮,也不见祭礼奠仪等等,心中老大不快,前去码头迎接的兵备道李必中悄悄对张华奎说明了原由。张华奎见张之洞家门都没进便来吊唁父亲,又感动了。他赶忙以孝子之礼跪着接待,将张之洞引到张树声的灵柩前。

张之洞对着灵牌凝思着。想当年这位淮军统领指挥千军万马,搏击沙场,是何等威风凛凛叱咤风云,而今说走就走了,生前的战功、袍泽一样也带不去。做过统帅,做过巡抚,做过总督,不料到了最后却一官半职都没有,灵牌上的头衔空空荡荡的。此刻的祭堂尽管热热闹闹风风光光,但那位长眠者的心境,一定冷落寂寥,有苦难言。想到这些,一丝人生无常的感叹,不由自主地在张之洞的脑中涌起。他跪在张树声的灵柩前,满怀哀悯地磕了三个头。

张华奎恭恭敬敬地扶起张之洞,将他带到书房坐下后,将张树声的遗折捧了出来,请张之洞代为转奏朝廷。张之洞打开前总督的遗折,认真地看着。前一段文字依旧是为自己辩护,只是语气较往日低沉,遗折的最后,张树声以一个深受厚恩的三朝旧臣的身份,郑重敦请朝廷变法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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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谅山大捷(17)

“西人立国之本体,在育才于学堂,论政于议院,轮船大炮电线铁路皆其用,中国遗其体而求其用,常不相及,纵令铁舰成行,铁路四达,犹不足恃也。宜采西人之体以引其用,则奠国家长久之业矣。”

张之洞虽不能完全赞同这个意见,但张树声临死仍念念不忘国家的忠心却强烈地震动了他。何况此刻战火已经点燃,厮杀在即,借张树声的身后之事安抚淮军,让湘淮粤三军精诚团结一致对外,乃眼下的头等大事。张之洞站起来,诚恳地对张华奎说:“请大公子放心,本督将亲自拟折为轩帅请恤。”

第二天,张之洞尽心尽力地为张树声拟了一道请恤折,以继任者的身份,历叙张树声在两广任上的政绩,再一次为张树声洗刷这几年来所受的指摘。又追叙张三十余年来的战功,请求朝廷将其任上的处分予以开除,生平事迹交国史馆立传,并在原籍和立功省份建祠享祭,荫子庇孙。又换上素服,带着一班高级官员再次亲临祭奠,在张树声的灵前亲自宣读这道请恤折,请前总督在天之灵安息。张华奎和守灵的淮军将士无不感激,郑重表示:朝廷已发出对法宣战的指令,淮军将士听从制台调遣,同仇敌忾,坚守大清南大门。

料理完前总督的丧事后,张之洞全力以赴办理另一件大事:筹饷。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拿出一大批银子来,这批银子的主要用途:一是从洋人军火商手里买二十座克虏伯钢炮及一万颗炮弹,二为唐景崧新募的景字营及冯子材即将招募的子弟兵发放饷银,三为湘淮粤三军因备战而必添的急用军需和赏银,这几项款子加起来,将在百万两左右。

这可是一笔庞大的数字,要是在先前的山西,如同上天摘星揽月,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广东富裕,或许可以四处腾挪挤压,凑起这百万银子出来。他将巡抚倪文蔚、布政使龚易图、按察使沈镕经等人找来商量,孰料这几位熟知钱粮底细的人听后大为犯难。倪文蔚告诉张之洞,早在去年,便因海防吃重,经费不敷,张树声不得不奏请朝廷同意,向香港汇丰银行借高息银二百万两,去年八月提取一百万,今年三月又因库款紧绌提取一百万,向汇丰银行所借的二百万银子已全部提尽。

张之洞还不知有这件事,心里也焦急起来,顿时有一种“空存抱负却无法展布”之感。他想起二十年前胡林翼对他说过的一番话来。

那是在武昌抚台衙门里,身在安徽前方的湘军首领曾国藩给胡林翼来了一封十万火急的信。信上只写了几句话:请在十天内速筹八万两银子,不然将人心溃散,无法维系。胡林翼拿着这封信对侍立一旁的张之洞说:“现在正是春荒时节,湖北农人行乞啃树皮度荒,道路上只见难民,没有商人,厘卡收不到厘金,街市萧条,也收不上税,而四处要钱要粮的信函不断前来,藩库一洗再洗,几乎掏空。我现在到哪里去弄八万两银子。但没有饷银,军队随时都会哗变,又怎么能指望他们打仗,这也是实情,真难办呀!”

看着恩师满脸忧愁一筹莫展的样子,张之洞也觉得心头茫然。他绞尽脑汁,想为恩师分忧:“奏请朝廷,让户部拨下银两呢?”

胡林翼摇摇头说:“朝廷这些年来也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才要各省自筹饷银。向朝廷要银是一句空话,再说,即使能给你一点银子,十天之内也到不了安徽呀。”

“可不可以请江苏、河南、山东就近接济呢?”

“别省接济?”胡林翼冷笑道,“谁会接济你?别说他们也一样地拿不出银子,就是拿得出,他会拿银子来让你成事,让你立功出风头?也就是我胡林翼,才和曾涤生患难与共,急他之急,别的省巴不得你湘军全军覆没,他在一旁看火色哩!”

张之洞听了这话,心里惊道:“这国家难道就是湘军的,与他们无关?各省官吏原来都存这种心,怪不得长毛能得逞。”

“香涛呀,”胡林翼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着他说,“读书作文章毕竟是容易的事,治理天下,真正的硬功夫在于经济二字。是否社稷之臣,就看这经济二字做得如何。至于经济中,理财又是头一项,你今后要在这方面积累些实学。晓得理财,才可谈事业。”

张之洞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恩师这几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前几年在山西,因为来不及大兴作,银钱一事尚不太突出,现在这百万银子的大事硬邦邦地摆在面前,张之洞似乎突然深刻理解了恩师二十年前的教导:经济、理财,真正是治天下的第一桩大事。

他双眉紧拧地问龚易图:“你可以挤出多少银子出来?”

布政使哭丧着脸,摸着脑袋想了半天说:“顶多二十万,这还得担风险,准备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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