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横扫了整个婆勒川大地,奔腾的雨水在大风中洗刷着沉淀的血污,翻着气泡的黑红色水流汇成小溪,哽咽着流向湍急的婆勒川,没有血色的尸体和残肢在水中泛着令人心悸的苍白……
“八月的小勃律,居然还有这样的大雨。”监军边令诚在连云堡的宫殿里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一串红玛瑙项链,思付着该不该把这成色上佳的玩意送给远在长安的高力士,“真是邪门!还说要去翻越坦驹岭,高仙芝这个高丽奴才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
“大人,这雨来得确实蹊跷,且小人夜观天象,见黑煞星暴涨,阴气漫天,是为大凶也!远征坦驹岭,咳,我怕是凶多吉少啊!”接话的是术士韩履冰,边令诚是个极为迷信的人,又贪念长生之术,走到哪都带着这个号称能未卜先知,神通广大的能人术士。
“哼,反正爷爷我是不去的!”边令诚将玛瑙放下,又从财宝堆里拣出一樽镶嵌明珠的象牙酒杯,放在眼前转来转去地鉴赏,“高仙芝要去自己就去吧,他叫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天郎去做前锋,嘿,也亏他想得出来!”边令诚似乎想起一件什么事,他停住酒杯歪头想了想,“李天郎?恩……”他终于想起了5年前的那封密诏,那是他在朝廷的大靠山,骠骑大将军,渤海公,大唐玄宗皇帝身边的近臣高力士亲自遣人交给他的,这个李天郎好象来头不小,玄宗皇帝亲自在诏五上叫他严密监视之,要“不可授之权,不可使之归,战于安西,生死天命。”三怪啊,高公公要除掉象李天郎这样的人可以说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可怎么就将他放逐西域充军就此了之呢?听说当今宰相李林甫也有关于这个李天郎的密信送高仙芝,连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都蒙在鼓里……
边令诚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心里冷笑不已,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搞出什么名堂。高仙芝要去卧冰啮雪爬那个鬼山,就让他去吧,他有兵权嘛,胜了,是爷爷我监军有方,功劳油水不可能没有一份,败了,嘿嘿,那是高仙芝刚愎自用,不听人言,该他倒霉!那个李天郎要是命大还能活着回来,也可以另外找机会收拾他!“大人,该服金丹了!” 韩履冰乖巧地递上丹药和清水,两眼骨碌碌地转动,揣摩着边令诚的心思,“大军远征劳顿,大人为大唐社稷,在塞外日夜操劳,可要多多保重!小的也只能用这点本事替您老肝脑涂地了!”
“你倒会拍马屁,”边令诚展颜笑骂道,“你肝脑涂地,看见个死人都筛糠,真要见到肝脑,你还不吓死了过去?”
“我那有大人那样的胆魄,亲自监斩那些吐蕃人,当真镇定若闲,豪气千云,非常人所及!” 韩履冰愈加把马屁拍个十足十。
“哼,高仙芝要和我比狠,嘿!拿个李天郎来说事,爷爷总有和他算帐的一天!”边令诚仰头服下金丹,顺势躺在了牙床上,满床的金银珠宝簇拥在他身边,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大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新近为奴的小勃律人在泥泞中心惊胆战地掩埋着遍地的断肢,尚未被冲走的粘稠血污吸引了无数的苍蝇,它们轰叫着舔食着丰盛的大餐。察卓那斯摩嘴里喃喃有辞,他在为这些死去的人念颂佛经,超度亡魂。大唐对自己的敌人是毫不手软的,不管他是弱是强,和这样强大凶悍的大国的交手,结局迟早都是悲惨收场。不知道这支拥有“雅罗珊李将军”这样无敌战士的虎狼之师下一步将兵锋指向何处?他们会象今天屠戮吐蕃人一样血洗小勃律吗?他们显然做得出来,尤其是在遭到抵抗后,肯定会施以最严酷的报复……小勃律倾国之兵不过3000,在连云堡就折损近半,况且连勇猛善战的吐蕃精锐在大唐军力碾压之下也是顷刻间便土崩瓦解,那小勃律就是人人皆兵,个个死战,也不可避免地将陷入死亡的深渊之中。察卓那斯摩痛苦地长吁一口气,旁边有小勃律人哇哇地呕吐起来……
胜利是任何人都渴望的,胜利的喜悦冲淡了所有人心中的血腥和哀愁,因此,心事重重的李天郎在胜利的欢腾中也不禁轻松了许多。战功显赫的西凉团正式整编入武威军,接受了精良的武器和丰厚的赏赐,士气大振。但是近400人的部队,在几经苦战之后,只剩下了223名肢体雄健,身心疲惫的战士。李天郎率部受命与贺娄余润的番兵营联合作战,崇尚勇士的西域豪杰们对这些汉人战士的到来表示了极有分寸的尊敬。在安西四镇中,番兵历来是非正规的辅助部队,他们大多来自突厥、铁勒、回鹘、吐谷浑、契丹、党项等胡族,且又分属极为驳杂的种姓,既有志愿从军的,也有战败归降的,既有姓阿史那的突厥贵族,也有名不见经传的胡人散骑。经过长年的征战,这些人和应召而来疏勒驻军、或者跟随唐军作战的葛逻禄、五识匿国军队不同,他们已经没有了固定的归属,也彻底荒废了田园牧耕,完全变成了唐王朝的职业雇佣兵,每次战争的劫掠就是对他们作战的奖赏,他们以战争为生,也因战争而死。人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个个都是冷酷无情的杀手,骑射是他们的强项,单兵作战能力可谓极强。但是他们的军纪、装备和训练均不及唐帝国正规的军队,整体作战力更是无法和武威军这样的汉军精锐比肩,这也是唐军在与无数胡族作战时往往能以少胜多,席卷西域辽阔疆域的重要原因。番兵也因此常被汉军轻视,尽管他们在历次作战中表现不凡,但委实被当着下等士卒,比当初的西凉团还惨,可以说是唐王朝廉价的炮灰。
大唐军营,营火辉煌,酒香四溢,成千上万的篝火烘烤着无数的牛羊,将士们豪迈的喧哗彻夜不息。李天郎和马大元、赵陵却在帐中愁眉深锁,高大帅居然叫他们做翻越坦驹岭的前锋,这显然是继勒令攀登通天崖之后又一九死一生的任务。
“我一时不忍,倒连累众弟兄了,”李天郎长叹一声,“大家随我出生入死,我却屡屡陷众人于绝境,叫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弟兄!这个什么鸟都尉,要来何用!”
“大人何必如此灰心,这可不是你的风格!”马大元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大口酒,“大人在高大帅面前冒死谏言,救得连云堡数千性命,这等胆魄,军中几人能有?大人远见,我等粗人也是不懂,但却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大人带领我们冲锋陷阵,立下赫赫战功,使得众兄弟,包括阵亡诸兄弟,个个都有极为丰厚的赏赐,军中哪个人现在还敢小看我西凉健儿?如果不是跟着大人您,我们死了也就埋没在三尺黄沙之间,那有这么痛快!”
“就是!”赵陵抹抹油腻腻的嘴,激动地挥舞着手里的半截腿肉,“高大帅要差我们翻越雪山,我们尽人皆知,虽说那雪山险恶,众弟兄谁人又说个怕字?通天崖我们都拿下了,我不信我们就不能踏平那雪山!再说了,”赵陵狠狠地咬了一口肉,满嘴流油地说,“军令如山!反正不去也得去,不如亡命一博,那怎么说的,大人,你常说的那个?对,置于死地而后生!”
“大人,弟兄们下面的事你放心,有我们和赵陵在,倒是您,”马大元眼里涌出湿润的目光,“高大帅一次又一次地为难你,如今又开罪于那个太监,加上番兵营之混乱,你可是步步艰难,面面险恶啊!”
“马哥担心什么番子,谁他娘的敢不听李大人号令,我先一箭射穿他的脑门!”赵陵将一块碎骨象射箭一样吐进篝火里,引得“风雷”,“电策”不满地呜呜不已,马大元随手扔过去一块羊腿,两头巨獒立刻住嘴毫不客气地大嚼特嚼,“量他们也不敢!”
李天郎勉强笑笑,端起了酒杯:“好了!大家伙不说这个!来!干!”“干!”“干!要死也先喝个痛快!”
酒过三旬,马大元和赵陵醺然告退,帐篷里只剩下了李天郎,他斜坐在马鞍上,一手端酒,一手用引火的树枝在地上画坦驹岭的地图。下午张达恭和贺娄余润带来了一张地图,三个还研究了半天,却也没有个眉目。虽然前进路线大致确定,方向也一目了然,但神秘雪山上的路线和地势却无人知晓,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帐门外有人说话,李天郎定神细听,是岑参,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正思量间,岑参已经微笑着掀开了门帘:“李都尉果然未眠!”李天郎止住跃跃欲上的巨獒,连忙站起身来相迎。岑参扫视了一下四周,又看看衣甲未脱的李天郎,脸上浮现出心领神会的笑意:“看来高大帅确有先见之明啊!”
“岑大人说笑了,将赴险境,何人得以安睡!大帅预料,未见高明!”李天郎索性放开胆子说话。
岑参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李都尉倒是快人快语,怪不得招人横目,不过……”他一指地下李天郎画的地图,“大帅说李天郎不是个束手待毙的人,也不会吓得寝食难安,他一定费尽心力在想怎么取得一次三妙的胜利……。,嘿嘿!”
李天郎冲岑参一拱手:“岑大人别卖关子,高大帅叫大人传什么话于李天郎?”
“说对一半,我是来传话的,但是那话得高大帅自己给你讲!”
李天郎瞳孔登时缩小:“大帅要见我?现在?”
“没错!他要见你,就现在!”
高仙芝的帅帐极为华丽,每一样东西都是西域里最为华丽的,十多盏粗如胳膊的蜡烛将大帐映得如同白昼,各种闪亮的东西都在火光映照下争先恐后地炫耀着自己不同的色彩波斯的琉璃,扬州的刺绣,大食的金器、和阗的玉饰……踩在地上的羊毛毡毯,肯定也是产自以精美毡毯闻名西域乃至中亚的疏勒,软绵绵的羊毛,绒厚而细腻,站在上面,一种令人酥软的温暖从脚底直贯向头顶。李天郎看见身着锦袍的高仙芝背对着他,正仔细地看着那副全西域最大也肯定是最为详尽的疆域全图。大帐里除了高仙芝和李天郎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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