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男孩儿,脸颊冻得红彤彤的,兴许是知道险些炸着人,为首的那个年纪稍大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虎皮帽子,说:“您新年好啊。”
“对不住,刚刚我们没瞧见有人来,就把炮仗丢出去了,”他说,“真对不住。”
兰玉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几个孩子看,他长得好,打着伞,一身长袍,衬着通身的气度看得那几个小孩儿有点发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兰玉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脸,没有开口,就这么越过了他们,漫无目的地在这北平城里走着。
银环让他早点儿回去,回哪儿呢,李公馆?
——兰玉不想回李公馆,可不回李公馆,他又能去哪儿呢?
当初进李公馆的时候,兰玉想,熬吧,李老爷子年纪大了,说不定他死了,亦或者腻了,他总能为自己谋个出路。他就能离开北平,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他又是个男人,有一技之长,从头开始未尝不可。
没想到,世事不由人,走到今天,他竟彻底没了归路。
兰玉恍恍惚惚地走着,雪越下越了,朔风凛冽,刮得凶,卷着柳絮团似的雪扑在脸上,冰冷刺骨。他是初夏时来得北平,转眼已经半年了,可看着周遭的一草一木,甚至连空气都是陌生的。突然,路边有人拉着骆驼顶着风雪艰难而行,驼铃声清脆,一声又一声地传入耳中,兰玉看着从他身边走过的骆驼。拉着骆驼的是个高壮的汉子,戴着粗布头巾围脖,脸蒙得严严实实的,那双手粗糙,把着牵着骆驼的缰绳,每一步都走得又沉又重。
兰玉看着前头的骆驼,不知怎的,突然觉得疲惫无力,竟像是走不动了。他停了下来,茫茫然地站着,朔风呼啸,风声钻入耳中,兰玉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松了手,伞就跌落在了地上。兰玉慢慢低头看着掉在地上的伞,再抬起眼时,竟在路边看见了一方水池,水面结了薄薄的冰,光一照,折射出剔透而美丽的光晕。
兰玉安静地看着,竟有种被蛊惑了的恍惚感,情不自禁地靠近了几步。
突然,朔风递来一把清亮的嗓音,道:“兰先生?”
兰玉反应迟缓,过了几秒,才转过头,就看见了一双含情带笑的眼睛。来人脖子上裹着羊绒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似乎是见兰玉没认出他,他扯下围巾,说:“我,花小梁,您还记得吗?”
兰玉看了半晌,才点了点头,说:“花老板。”
花小梁笑道:“这下雪天,您怎么在这儿?刚在车上瞧见您,还以为是看花眼了。”
兰玉没有说话。
花小梁道:“您这是去哪儿?”
兰玉想了想,才道:“随意走走。”
花小梁诧异地瞧着兰玉,说:“下大雪呢。”
兰玉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下大的雪,点点头,说:“下大雪了。”
花小梁哑然,兰玉脸色苍白,眉宇间掩不住的恹态,实在不像是走走的模样。花小梁犹豫了一下,道:“您看现在下这样大的雪,您想走不如等雪停了再去?”
兰玉说:“不打紧。”
花小梁道:“您这身边怎么也没人——”说着,他突然想起今天是李家老爷子出殡的日子,顿了顿,握着兰玉的手臂,笑道,“那怎么成,我家就在附近,您不如先跟我回家避避雪,月牙儿也在家里呢。”
兰玉重复道:“月牙儿?”
花小梁说:“是,那丫头前些时日还惦记您呢,问我您什么时候去看她。”
二人是一道坐黄包车回去的,花小梁说他家就在附近,却还是有一段距离,下了车,花小梁就领着兰玉转入一条民巷。
院子是个小四合院,不大,花小梁说:“寒舍简陋,兰先生见笑了。”
兰玉说:“花老板直接叫我兰玉吧。”
花小梁笑道:“好。”
二人一入院子,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跑了出来,是月牙儿,小姑娘蓄了短发,穿着厚厚的棉衣长裤,看着像个清秀的小男娃儿。她一见兰玉,眼睛就睁得大大的,攥着花小梁的衣袖,怯生生的,有点儿不好意思。
花小梁薅了薅月牙儿的头发,说:“叫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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