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掩上房门。我走进厨房,想把肉包子蒸上,等妈妈回来吃晚饭。煤油炉上炖着沙锅,喷出诱人的鸡肉香味。
“雨山,快起来!”我推开房门又喊又笑,“中午妈妈回来过了,房门也没关好,不是羞死人了!”我雨点般地擂着他的胸膛,喊着,“怪你!怪你!全怪你!”
“你关了房门,我又开了?我没有嘛!”他迷惑不解地说。
我瞅着他,他瞅着我,突然一齐大笑。
我们在餐桌上摆好了晚餐,院门吱的一声,妈妈回来了。
“嗨,萌萌,今天够勤快的。”妈妈笑道。
雨山背过脸去。我的脸涨得绯红,却一本正经地说:
“妈,我和雨山一致认为,反正请了假,就在家里多住几天。请愿的风头过了,李群再来拉雨山,也没有太大意义,雨山也容易搪塞,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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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不再有人听课,教师们也早已无心上课。所有的课实际上都已经停下来。人山人海,是火爆的自由讲坛。触目惊心,是一批又一批的大字报。各大报刊连篇累牍,都是惊人的鸣放消息。请愿迅速扩大到各系,开始酝酿大规模游行示威。
如果不是我不断告诉他从许莹那儿得到的新信息,证实正在发生的一切只是为了引蛇出洞,雨山是很难实行小偏院里定下的方针的:一大早就离开寝室去球场打球,早饭后就躲进图书馆,远远地躲避着班里的同学。
我按校党委的要求,带着外语系党员在校园里抄大字报。春天,党办也有两个女同志抄大字报,只是装装样子,抄得很没劲。现在,校党委让所有党员都来抄,而且强调必须把大字报抄完整、抄清楚,特别不能漏掉大字报的作者姓名。我一边抄,一边不寒而栗。
每天晚上,我们还是逛公园、看电影。即使在游人稀少的公园里,他也心神不宁,寡言少语,很少主动拉我的手,搂我的腰。我知道,他为还蒙在鼓里的李群忧心忡忡;只要让他和李群在一起,他就会情不自禁走向灭顶之灾。我学会了怎样撩拨起他的激|情,又怎样满足他的激|情。就这样,我用我的温柔把他拉在身边。
这是我最烦腻的梅雨季节。在我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一个梅雨季节霉成一九五七年这样。
水淋淋、凝滞不动的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来。汗水闷在皮肤里冒不出来。只有流汗的感觉,没有汗水。人流不出汗,墙壁却大汗淋漓。天花板也冒着大粒大粒的汗珠,不断向下滴。教室的黑板覆盖上一层汗水,粉笔怎么也写不上去。桌子、椅子都蒙着白蒙蒙的水汽。从枕头下取出镜子,镜子也蒙着白蒙蒙的雾气,手一摸,雾气变成一层水,我在镜子里走了样变了形,扭曲得可笑。盥洗室、走廊永远是水漉漉的泥泞。寝室里的水泥地面也水漉漉的,怎么也干不了。哪里都是水漉漉的,哪里都是泥泞。
哗哗的阵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来的时候,乌云密布,雨脚如麻;去的时候,苍穹如洗,烈日烤炙着水淋淋的泥泞的大地。烈日晒到的半条路,很快变成一层干涸的灰泥;烈日晒不到的半条路,依然是水汪汪的腻人的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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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不成样子(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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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午睡,突然一阵心悸,惊坐起来,按着胸口喘气。女伴们静静的,发出均匀的呼吸。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松了一口气,重又躺下。辗转反侧中发现,靠墙的枕头边草席上,长出一片灰白的茸毛,煞是整齐,茸毛根部的草席缝隙里竟是翠绿的!心激灵了一下,浑身起了波浪似的鸡皮疙瘩,连忙下床把全寝室同学都喊起来,发现大家的床铺都一样,人睡不到的那部分草席都长了灰白的茸毛,有的茸毛已经变成绿色。用湿布抹,用干布揩,忙了一个午睡时间。
就在这天晚上,许莹通知我参加全校党员骨干紧急会议。会议室讲台上放着一台熊猫牌收音机。要来的终于来了。播音员用充满火药味的语调播着《人民日报》社论《 这是为什么? 》。我飞快地记录着。社论播完了,汗水也湿透了我的衬衫。
接着是分系召开党总支扩大会议,具体部署反右斗争。在去系总支会议室的路上,许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加快步子赶上她,她搂着我的肩。
“还记得小郭吗?小郭是个挺有骨气的人,不会为了开脱自己出卖战友,这点我是看得准的。你关照一下雨山,小郭来我家的事对谁也不要说,免得把事情搞复杂了说不清楚。”
党总支扩大会议上,许莹宣布经总支研究并且上报校党委批准,分别成立教师和学生的反右三人领导小组。我是学生反右斗争三人小组成员之一。宋彬彬毫无疑问是中文系学生反右三人领导小组成员。雨山犟头倔脑,现在绝对不会巴结宋彬彬。再想想,再仔细想想,我有没有流露出她挨了大字报讽刺挖苦而幸灾乐祸?没有。有把握?有把握。我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问题就在这里。她肯定感觉到我有意和她保持距离。现在再同她套近乎,不是分明此地无银三百两,暴露了我因为雨山而心虚?算了吧,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了,还是听其自然吧。雨山毕竟没有参加请愿,他们班里的右派多着呢!糟糕的是雨山的情绪。必须提醒雨山,对运动有抵触情绪是最危险的。吃晚饭的时候,我和雨山说过,晚上我将参加重要会议,约定十一点钟在操场外的小河边会面,风雨无阻,不见不散。
我气喘吁吁赶到小河边,已经快十二点钟了。他背靠着树干,伫立在柳树的阴影里,瞅着暗淡的河水出神,竟没有发现我的到来。我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他转过脸来。
“你听过明天的《 人民日报 》社论了吗?”我说。
他茫然瞅着我,摇摇头。“开始了。”我简单地说。
仿佛突然挨了重重一击,他的身子慢慢沉下去,蹲在地上。
我把他拉起来,在黑沉沉的夜色里走上空空荡荡的马路。
“党员骨干会议没有让李群参加。校党委已经点明了要把请愿作为识别右派的突破口,和请愿有关的一切事情都要查个水落石出。明天《 人民日报 》社论一发表,运动就开始了。你必须做到三点。第一,运动一来,宋彬彬就是党,不管宋彬彬对你怎样,你都得忍着,绝对不能和她对抗,当然也用不着讨好她。你是对的,做人要有骨气。只是,你绝对不能对她抱有敌意。她要你怎样,你就怎样。反正把运动熬过去,明年毕业了,就各奔东西了,管他呢!”
“我明白。”
“第二,也许明天、后天,宋彬彬就要拿李群开刀了。你和李群是好朋友,你们班里人人都知道。你只能承认这个事实,也只能承认酝酿请愿时,你附和过他;请愿进入实质性阶段,你才觉得事情严重,才和我商量;我说共青团员怎么能向党请愿呢,你才清醒过来,从此悄悄避开了。”
“好,我就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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