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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第1页)

端木槿的脚步甚急。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并不是害怕罗满或者哪个樾军士兵会老羞成怒地撵上来,一刀把她这个见死不救还说风凉话的家伙砍成两段;而是在躲避过去的自己——她已作出了选择,辨明了是非黑白,分清了敌我恩仇,从此之后,决不能让那天真的执念再追上来扰乱她、动摇她!

只不过,她又隐隐地感到,那执念并不是这么轻易就可以摆脱的——它们并不仅仅在她的后面追赶,也可能正在前方等待,或者潜伏在左边右边甚至天上地下,不知何时会突然袭击,扑向她,打倒她。她想,那些病患的面孔,今夜必定出现在她的梦中,王小虾错愕的表情,罗满无奈的眼神,也都将成为她的梦魇,而她从前义正辞严所说出的每一句话,更会时时回响在她的耳边。她只怕会鬼使神差回来这病区,然后再次逼迫自己离开,如此往复,直到癫狂。

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她感觉快要喘不上气来,双腿也变得灌铅一样沉重。好不容易才回到了水榭的居所,跌坐在榻上,又将隔夜的冷茶斟了,连连饮了三杯,才平复了呼吸。头脑也冷静了,便意识到此刻并非她纠结个人心思意念的时候——这怪病来得凶险,目前也不晓得有效的治疗之法,她得通知身陷囹圄的冷千山,让他小心饮食,不要染病才行!

于是,只休息了片刻,待力气恢复便又悄悄出门去,像前夜一样,潜入了库房,先到之前发现药材的那间库房里搜寻了一圈,把一些她觉得大约可以预防寒症吐痢的药材抓了些,然后才去地牢那里向冷千山报讯。“将军一定要小心饮食。”她道,“虽然此刻病理不明,但我想多半是病从口入。所以生冷的食物和凉水切不可沾。我这里有些药材,明日做成丸药再送来。请务必保重。”

“什么?”冷千山还不待回答,刘子飞先跳了起来,“你说是瘟疫?那还了得?被困在这里岂不是只有等死的份儿?不行,罗满犯傻,我可不要陪着他死——这摆明是玉旈云多行不义遭天谴,应该立刻放弃征楚的计划,大家回去樾国休养。再拖下去,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啦!我得骂醒罗满这小子!”他说着,就要嚷嚷,让外面的士兵进来。

冷千山飞起一脚踢中他的软肋:“闭嘴!你再吵吵,罗满不杀你,我先杀了你!”

“姓冷的,你——”刘子飞又痛又怒,才要发火,但见冷千山目露凶光,似乎真的要和他拼命,就咽了咽口水,咕哝道:“你疯了吗?”

“你才疯了!”冷千山瞪着他,“你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你这么多天来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威逼利诱什么法子都使过,罗满几时理会过你?连外面的卫兵也都没把你当一回事。如今有了疫情,他们更加不会放你出去——你死了,玉旈云正好向你们的皇帝回报,说你被楚军俘虏,染病而亡。死无对证,你能把她怎样?”

刘子飞愣了愣——其实他何尝不知道,玉旈云阴骘冷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自己和她有那么多的过节,如今不慎着了她的道儿,只怕是很难再翻身了。他无非是做些困兽之斗,希冀有奇迹发生而已。既被冷千山说穿,他不禁感到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一时怔怔,说不出话来。

冷千山不理会他,只对端木槿道:“多谢姑娘提醒。既然疫症凶险,姑娘应该赶快离开这里才是——就不知是只有揽江城里出现了怪病,还是这附近的城镇村落也有了疫情?万一是后者,那可大大的麻烦。应当把预防的方法传给程大人——程大人那边有消息吗?”

端木槿摇摇头。“也许这两天就会有消息。”她说,是宽慰冷千山,也是安抚自己焦躁的情绪。

外面有了响动,是卫兵送饭来了。端木槿不能久留,唯有悄悄返回水榭。

金嫂已经在在那儿等着:“姑娘去瞧病人了吗?也不能耽误了自己用饭服药呀!”边说,边给端木槿端上饭菜来,又絮絮地告诉她,听人说,揽江城内乔家大宅之外也有不少人得了怪病,罗满已经下令将揽江县衙辟为病区。“这样看来,好像不是吃坏了肚子这么简单呀——是水土不服吗?该不会像去年那样……是……是瘟疫吧?啊哟,姑娘,你说要是瘟疫,那可如何是好?”

“关你什么事?”端木槿被她越说越不耐烦,忍不住斥了一句。但话出口,看到金嫂错愕的样子,她又后悔万分——这个妇人可不是樾人,是无辜的郑国百姓,而且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照顾自己的,怎么可以对她恶言相向呢?于是又忙缓和了语气道:“我是说……如果真的是瘟疫,那就太危险了,金嫂你不应该留在这里。赶快回江阳去吧。”

“姑娘,你当我是什么人?”金嫂板起脸来,“我虽然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寡妇,但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要是我怕死,我就不会自告奋勇到揽江前线来照顾姑娘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端木槿道,“打仗的时候,刀剑虽然不长眼,但你还可以躲,可是眼下这怪病,我也不知有何法子可以预防。”

“我不怕打仗,难道还怕怪病?”金嫂笑了起来,“姑娘,我要是怕怪病,怎么会到惠民药局去做事呢?在那儿,岂不是天天都对着病人?说不准几时就遇上什么要命的怪病呢!那样我也不怕——其实我的这条命,也是从瘟疫的手里捡回来的,大不了再被要回去呗!”

“哦?”端木槿对金嫂的过去并不了解,“你也经历过去年乾窑的瘟疫吗?”

金嫂摇摇头:“那个我只是听说。我亲身经历的瘟疫是十多年前。那会儿我们村子里的人都病了。我起初不知道,因为刚巧回了娘家。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才晓得大伙儿都被官府赶到不归谷关起来等死——有我男人,还有我那苦命的孩子!”金嫂的眼眶泛红:“我心想,非得去救他们不可,就算不能把他们救活,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所以我就偷偷翻山进不归谷去。可是……我找不到我男人和孩子了……我想他们已经死了……”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我不甘心。就算他们死了,我也想亲手埋葬尸体,就去死人堆里找。就这样,尸体没找到,我自己也染上瘟疫,上吐下泻,好像现在这些病人一样。要不是有一位百草门的大夫——唉,我病得迷迷糊糊,根本没有印象了,是听其他得救的人说的——这位年轻的大夫不怕死,冲过官兵的封锁到不归谷里来救人,治好了许多人。后来这事情过去了,大伙儿还想一起去百草门多谢他。可是他却不在。再后来,百草门也荒废了。不知他去了哪里。”

听到这段经历,端木槿一行为金嫂难过,一行也感到惊喜:“金嫂,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吗?当年将生死置之度外去不归谷救人的大夫就是林枢呀!”

金嫂一愣:“当真?啊哟,难怪了!难怪会内亲王都这样赏识他!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待他回来,我得好好给他磕几个头才是——待他回来,说不定也能找到对付这怪病的法子。”

是啊,等林枢回来……端木槿的心中焦急。不过,等林枢回来,他也应该不会出手救治这些敌人吧?或许想个法子敷衍过去……

“说起来,可能真的和十多年前不归谷的那场瘟疫一样呢!”金嫂不知端木槿的心思,兀自絮絮,“那会儿大伙儿也是吐泻不止,但其实又没有吃错什么东西……端木姑娘,你和林大夫都在内亲王身边做事,他没有跟你说过当年的事吗?”

“没有。”端木槿摇头,但同时心中一些十分遥远的记忆却被唤醒——林枢从不归谷回来,曾经说过在谷内的经历,当时他的师父,还有端木平父女都在场。只不过,那时端木槿尚年幼,即便平日在神农山庄耳濡目染对医术已经有些认识,对于林枢与瘟疫辛苦周旋的经过,她只听个半懂。如今既回想不起不归谷的瘟疫有何症状,也更加记不起林枢用了什么药。

算了,她告诉自己,不要想那么多。樾军的生死与她无关。于是站起身来,道:“金嫂,我累了……”

“是。”金嫂不疑有他,收拾起碗碟,便出了门去。

端木槿静静坐房内坐着,确定金嫂已去得远了,才起身插上门,将偷来的药材取出,切割、研磨、搅拌,仔细炮制。虽然她手边没有戥秤,但凭借多年配药的经验,用手指拿捏也不会失准。忙到黎明时,已经将材料调制妥当,只差搓药丸要用的炼蜜了。那时,她已疲惫不堪,眼皮直打架,晓得不能再勉强,便和衣躺下休息。但并睡不沉实,没一个时辰又醒来了,看天色还未大亮,即蹑手蹑脚地出门,预备去寻些炼蜜来。

清晨有薄雾,正适合隐藏行踪。她出了水榭,过了曲桥,穿过花园的门,也没有遇到半个樾军士兵。心中正暗自庆幸,却不意脚下忽然绊到了什么事物,令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低头看,不禁骇异——绊倒她的不是其他,乃是一个脸色青紫、肢体冰冷的樾军士兵,其身侧一滩秽物,想来也是染上了疫病,晕倒于此。

“喂,你……”端木槿立即伸手去士兵颈间试了试,仍有微弱的脉动。但这脉动好像尖锐的针一样刺痛了她的手指,让她立刻缩回手——她的执念果然又抓住她了!

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她扶着一株矮树想要起身,可无奈腿脚不听使唤,怎么也站不起来。且那病倒的士兵还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看到她,就喃喃道:“端木姑娘……我……我是不是得了瘟疫?救……救救我……”

端木槿不怕瘟疫。既不怕得病的人,也不怕自己会被传染。而此时此刻,她却好像见了鬼一样,拼命想要躲开。可惜的是,就算她拼尽全力,衣衫都被冷汗湿透,仍然无法起身逃离。简直好像掉进了梦魇之中。

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忽有一条人影从天而降,一脚将那士兵踢得飞了出去,继而扶起端木槿:“端木姑娘,你……还好吧?”

认出这是严八姐的声音,端木槿登时浑身一松:“严……严大侠……”

“姑娘的伤势如何了?有力气走动吗?”严八姐问。端木槿点点头,又摇摇头。严八姐就道了声“得罪”,将端木槿背在背上:“姑娘抓紧了,咱们这就出去!”话音落下,已经跑出很远了。

“严大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端木槿感到身体在上下颠簸,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是……是林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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