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端木槿仿佛由梦中醒来,“我……我没事……我只是在想,鸦片有毒,若是大量服食,只会中毒丧命。若是要用烟膏来饲养畜生,以期让他们沾染毒瘾,并自发去搜寻烟膏的下落,这剂量一定要计算清楚。多了,畜生会中毒而死,少了,只怕它们又不会自动去寻找……不过,究竟如何计算,医书上并不见记载……如果要将不同的剂量逐一实验,只怕耗时费力……”
“少罗嗦!”猴老三道,“你老子能养一群有毒瘾的狗,怎见得我就养不出有毒瘾的老鼠?你以为天下间只有你老子最厉害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端木槿道,“我是想说,福寿膏也可以入药,倘若按照药用的法子来处理,也许……”
“你不用妖言惑众了!”猴老三捂住耳朵,“我才不会听你的话。也不会信你的话。你该回你老子身边,就回去,该继续去给樾国人卖命,就过河去,不要在我眼前晃悠!揽江的事情,咱们杀鹿帮来管,不要你插手!”
“我……”端木槿一片好心,却又被他连讽刺带挖苦,既生气又委屈,加之刚刚听说了父亲的所作所为,心中五味杂陈,不觉红了眼眶。
“三当家,别闹了!”程亦风连忙出言相劝,“你要是总揪住以往的怨仇不放,这事儿就没法办下去啦——想想,你和冷将军还有过节呢!但是你还得上他大大营里去讨福寿膏。到时你见到了他,难道也这样夹枪带棒地和他说话?不怕他一气之下,把福寿膏都扔大青河里去?”
“这……”猴老三愣了愣,“为什么要我去?”
“难道我去么?”程亦风道,“还是你想让我派师爷去?那样,福寿膏可就直接跑去乔百恒手里啦。”
“他娘的!”猴老三跺脚,“去就去!大丈夫能屈能伸,和姓冷的客客气气说几句话,我也不会少二两肉。”
辣仙姑是个心思细密的聪明妇人,此刻隐隐觉察出端木槿有些冤枉,暗自埋怨猴老三说话过分。如今程亦风开口打圆场,正合她心意,于是接茬道:“好嘛,我倒也要跟着去瞧瞧你又多么的能屈能伸!”
说笑间,程亦风的信已经写好了,交予猴老三夫妻,明日带去冷千山那里,另外给臧天任和向垂杨的信,生怕通过官邮驿站会走漏风声,索性也请他们带去军营,由军营的信差传送。至于他自己,当然是要坐镇揽江衙门,以免去揽江大营走动得太勤,造成乔百恒的怀疑。
一切都计议妥当时,才注意到端木槿不知何时已就着他的残墨写好了一张药方。“这是戒烟丸。”女大夫淡淡道,“大人若是信得过我,还请试试。”
程亦风不通药理,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只见各种药物的剂量写得十分清楚,而制作的过程也说明得极尽详细,可见写方子的人用心良苦。若她不是真心想帮士兵们戒除毒瘾,何苦费这力气?程亦风想,她在这里受了如此的侮辱,还是这样对我们,这样的胸襟即使堂堂须眉男儿之中也少见吧?难道她真的只问救死扶伤,不管忠奸善恶?好奇怪的女子!
“多谢姑娘。”他深深一礼。
端木槿却已经转身朝外走了。
“姑娘哪里去?”他问。
“我回樾国去,还有事要做。”端木槿道,“不过,我过几日还会再来拜访大人的。福寿膏一日不除,我心一日难安。大人保重。”说着,已经跨出门,消失在寒冷的冬夜中。
一切就按照计划的实施了起来。猴老三和辣仙姑去冷千山的大营,本想将福寿膏都搬回程亦风的家里,但冷千山劝他们,揽江城里有太多乔百恒的耳目,一不小心就走漏了风声;再说,在程亦风的家里养老鼠,成何体统呢?不如留在军营,既方便,又安全。于是,猴老三只得继续拿出他那“能屈能伸”的本事来,和辣仙姑在军营里住下,日日用福寿膏饲养老鼠。
果如端木槿所说,这事计划起来容易,办起来难。猴老三的老鼠,一半中毒身亡,一半对福寿膏习以为常,却根本不会像端木平豢养的那些猛犬一般,嗅到福寿膏的味道就扑上去。几天下来,能够帮他搜查福寿膏的老鼠没驯养出来,军营里的老鼠倒已经快被他抓光了,让他好不气馁。
转眼已经到了年三十这一天。冷千山在军营中设下酒宴,请程亦风来过年。猴老三自觉任务没完成,没脸相见,虽然被辣仙姑死拖活拽带到了宴席上来,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没出息!”辣仙姑笑话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遇到这点儿小事便拉长了一张脸,算什么?要有本事,就屡败屡战,试到成功为止。要没本事,当初就别硬撑,不肯听那端木姑娘的话。”
“哼,我要听了她的话,说不定现在军营里已经发起瘟疫来了呢!”猴老三嘟囔,“端木平的女儿也能信?”
“那却也不一定。”冷千山笑道,“我先前听说她在樾国行医,也对她有些怀疑。但是她开的那个戒烟丸的方子,程大人拿给我,倒十分好用。咱们看人,不要总是看人家父母做了什么,也别老是看人家以前做了什么。要是那样,天下间的仇怨会越结越多,你猜忌我,我猜忌你,你给我捣鬼,我给你使阴招,还有什么事情能办的成?就拿咱们来说,要是你们都还惦记着我冷某人当年骄奢跋扈不可一世,而我又念念不忘在鹿鸣山被你们挟持的事,咱们今日岂能同坐在一张酒桌上,共谋禁烟大计?”
猴老三答不上话来,直撇嘴。
辣仙姑便笑道:“这话从冷将军嘴里说出来,可真叫人讶异。但转头一想,冷将军既然能说出来,我们要是还不肯相信,还‘讶异’,那就是我们杀鹿帮太小心眼儿了。我敬将军一杯,咱们从此不计前嫌,谁再提当年,谁就是乌龟。”
“哈哈,好!好!”冷千山大笑,“谁再提当年,谁就是乌龟——三当家,你意下如何?”
猴老三满心不情愿,但是既怕老婆,又不愿做乌龟,只得端起酒杯。而正此时,程亦风从外面走了进来,笑道:“咦,三位好着急,不等我程某人到,就已经喝上了?”
“我们喝的是和解酒。”辣仙姑道,“大人来了,正好做个见证。我们杀鹿帮和冷将军从此以后前嫌不计,有酒一起喝,有贼一起杀,谁提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就是乌龟。”
“原来你们还没有和解呀?”程亦风笑,“我还以为你们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早就已经将那些前尘往事抛开一边去了呢。”
“我么哪儿有功夫理会那些!”猴老三道,“我这不是忙着养老鼠么——大人,现在还有五只老鼠是一直用福寿膏喂养却没有死的,再给我两三天的时间,一定就成了!”
“那最好。”程亦风道,“近来揽江城里没什么动静。不过我总担心越是没动静,越是酝酿着什么大阴谋。早一点儿解决福寿膏的事,最好不过——你们不知道,我现在简直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天都担心人来谋害我。今日乔百恒也摆了宴席请我去。若不是冷将军正好派人来接我,我不知要怎么推辞才好呢!到了他那里,谁知那一道菜里有古怪?”
“程大人怎么也变得怕死起来了?”猴老三道,“我还以为程大人是个顶天立地,视死如归的英雄呢!”
“这你还别说!”冷千山笑,“程大人其实是很怕死的一个人,他素来打仗都以保命为上。你们看看他最出名的那几次战役,什么空城计啦,什么落雁谷撤退啦,那一次不是为了保命才建立奇功?”
“知程某人者,莫若将军也!”程亦风哈哈大笑,“所以我躲到这儿来过一个安稳年!”说着,自入了席,举杯与众人同饮。大家也都乐得暂时抛开一切烦扰,享受片刻的欢愉。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知不觉已经酒酣耳热。
这时,听得外面有士兵通报:“有位端木姑娘来找程大人。”
“端木槿?她跑这儿来干嘛?”猴老三立刻站了起来,十分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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