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霖看她颇为心动的样子,接着道:“如今要绝处逢生,就要彻底放弃用端木平擅长的手段来和他斗。他常常把‘邪不能胜正’挂在嘴边,那我们就可以让他看看什么叫‘邪不能胜正’。”
“这不叫‘邪不能胜正’,这叫妖言惑众!”忽然传来公孙天成的声音。大伙循声望去,只见老先生骑着毛驴优哉游哉地走了过来。对于那日公孙天成“出卖”程亦风,领着元酆帝找到于家老宅,大伙儿心里都还有些别扭,这时见他忽然到来,也不愿和他打招呼。公孙天成并不介意,径自到了哲霖的跟前,笑嘻嘻道:“袁公子最大的本事就是用三寸不烂之舌怂恿别人替你办苦差事。你的这项本领这里的人都已经领教过了。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我等要是再被你利用一次,岂不太愚蠢?”
哲霖笑了笑:“先生何出此言?”
公孙天道:“袁公子为何明知故问?”
“先生的意思,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哲霖道。
公孙天成道:“真不明白也好,假不明白也罢。总之袁公子跟我等不是同路人。凡是袁公子说的话,我等要一律只当没听到,免得被你利用。老朽也奉劝公子一句,切莫再做那卷土重来的大梦,省得拖累令兄。”
“那我要多谢先生相劝了。”哲霖道,“先生忽然来到此处,难道是来寻找你的同路人,为他们出谋划策吗?未免来的也太晚了些吧。先生说在下的计策是妖言惑众,想来先生另有良策了?”
公孙天成冷冷一笑:“你我既非同路人,我有良策为何要说给你听?难道不怕你听了之后暗中算计好渔人得利么?”
哲霖讨了个没趣,看公孙天成负手盯着自己,一副“你不离开,我绝不和他们说半个字”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再留下,也没有任何意义,便也冷笑一声,拱了拱手:“那我祝各位早日铲除端木平,为江湖也为朝廷立一大功。佳音传来时,我必将在圈禁之地位各位浮一大白。”说罢,自朝来路折返。
看他越走越远,邱震霆冲公孙天成冷哼一声:“你和他不同路,咱们和你也不同路。你有什么计策,咱们不听,你省省力气吧!”
“大当家——”公孙天成见他也要离开,忙催驴子上前挡住其去路,“你不听老朽的计策,难道是自己有计策?”
“你放心!”邱震霆道,“咱们几个虽然看不惯皇帝老儿,但是也都识大体,不会挟持程大人去造反。老子去对付端木平,难道也碍着你的事了?”
公孙天成摇摇头:“大当家要是再去找端木平的麻烦,只会越陷越深,没完没了。老朽方才在路上碰到司马元帅,听说端木平已经武功尽失。大当家还是见好就收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白羽音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端木平诡计多端,连自废武功这种毒计都能使得出来,下面还不知要玩什么花样呢!算起来,逼他不得不自废武功的是咱们,他日后一定变本加厉。咱们还是要尽早除掉他为妙。虽然袁哲霖的话不可信,不过,他说的法子也不是全无道理——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本郡主去作证说出端木平走火入魔时的丑态,也没什么了不起。”
余人纷纷点头。崔抱月道:“郡主愿意出面,那再好不过。咱们这就去追上司马元帅和孙大人。”
“万万不可!”公孙天成道,“且不说袁哲霖是否想利用诸位东山再起,哪怕他没那个心,诸位也不可再上公堂。你们真以为那仵作忽然发现了道姑的死因有异,才为严大侠洗脱冤屈吗?这不过是老朽做了手脚而已。纠缠下去,难免露出破绽!”
大家都是一惊。
公孙天成道:“你们在街头斗殴,以致惊动了官府,这事闹得整个凉城都知道了。后来老朽听说凉城府受理了那道姑被杀一案,尸身上发现了绿手印。我虽然并不明白你们各种武功的奥秘,但是也多少听到你们议论——若真是严大侠失手打死的,应该没有绿手印,显见着是旁人栽赃嫁祸。至于是不是端木平,我并不知。然而,我想,只要能让这栽赃嫁祸的手段被人识穿,自然可以替严大侠洗脱嫌疑。于是我就找了个借口,到凉城府去,在掌印上做了手脚。”
“为什么要做手脚?”辣仙姑奇道,“方才那仵作推测得头头是道……难道那绿掌印不是端木平印上去的?”
公孙天成道:“绿掌印是谁印上去的,我并不知。那道姑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也不清楚。她脑后的那些针是我所刺,绿掌印上的毒也是我下的。虽然现在似乎蒙住了大家。不过,一旦端木平回过神来,肯定会抓住破绽不放,那还不没完没了?所以,这事须见好就收,趁着现在端木平被挫了锐气,众绿林豪杰从京师散去,就让这件事情过去吧。”
大伙儿更加惊讶:“为何要在绿掌印上下毒?难道绿掌印没有毒?”
“若是依照诸位的说法,那绿掌上都是什么乌头飞燕草之类的毒草,那自然是有毒的。”公孙天成道,“不过,并非所有毒物都会使银针变黑。那个绿掌印就不会。这应当同毒药本身的性质有关。我自然是相信严大侠不会用毒掌杀人,所以确信这掌印是后来印上去的——至于后印上去的掌印该有些什么特点,方才诸位也听仵作说了。我当时既推测出其中的门道,便想,只要让众人都信服,自然可以替严大侠洗脱嫌疑。可惜,那绿掌印不会使银针变黑。无奈之下,我只得偷偷在绿掌印上涂了一层砒霜,又在尸体的皮肤上扎了几个小孔,使砒霜渗透皮下。此后,我自然假装不经意发现了这个异常之处,告诉仵作知晓,又教他说了那一番话。”
原来如此!众人都叹服老先生的勇气与智慧。“原来银针还不能鉴别所以的毒药。”辣仙姑道,“今日我也长了见识。”
公孙天成道:“其中究竟是何原理,我也不清楚。只不过,端木平身为一代名医,应该知道得比我们清楚。对峙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就指出来,若不是一时糊涂没想起来,就是怕自己太快反驳显得熟知绿蛛手的道理,反而被你们抓住了把柄。不过,给他一点儿喘息和筹划的时间,他只怕又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所以,倒不如快刀斩乱麻——道姑的尸体,速速叫她徒弟们运走埋葬,京城里的绿林豪杰赶快让他们各自回家去,这样端木平即便想唱戏,也没有戏台。事情才可能平息下去。若是诸位听信袁哲霖的鬼话,继续和端木平纠缠下去,不过是在京城展开另一场耗时费力的官司而已。”
“谁与他打官司?”邱震霆道,“反正现在端木平武功尽失,老子今夜闯进太医院把他杀了,一了百了!”
“杀人容易,那杀人之后呢?”公孙天成道,“大当家的官位自然是没了,鹿鸣山也不得安宁,最开心的是什么人?当然是在鹿鸣山被大当家打得灰头土脸的玉旈云。她大概早就想着要如何找诸位当家和崔女侠报仇,若你们和端木平同归于尽,玉旈云渔翁得利,岂不是笑得罪开心的一个?”
这道理邱震霆当然也明白,愤愤的,喘着粗气不说话。
“被别人打了一巴掌却不能还手——我知道诸位心里十分窝囊。”公孙天成道,“不过,诸位想一想,端木平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留他在世上,能搞出多大的乱子?除掉他,又能带来多大的好处?所谓的武林义师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群乌合之众即使让严大侠来领导,又能如何?只怕还不如杀鹿帮的好汉们和民兵营的各位在大清河立下的功劳。诸位都是忠肝义胆的英雄豪杰,何必被江湖恩怨束缚?打个比方,好比你是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书生,本来要去考科举,报效国家,结果在路上遇到一个地痞无赖,你就不断和这人互相谩骂,还因为自己说粗话说不过地痞而愤愤不平,结果你因此误了考期,十年寒窗白白浪费——这样值得吗?”
“别说了!老子不听!”邱震霆嚷嚷道,“江湖是狗屎,朝廷难道就是香饽饽?就算这读书人路上不理那地痞,考上功名做了官,难道就好了?文正公是个什么下场,公孙先生你比俺清楚!程大人现在也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将来如何,还难说!所以要俺说,街上那个是地痞,朝廷里的也都是泼皮强盗——贪污的,受贿的,抢人老婆的,练神仙的——哼!”他重重一跺脚,气得说不下去了——江湖朝廷同样叫人厌恶,哪里是他们施展抱负之处?哪里是他们的容身之所?
公孙天成叹了口气:“大当家要这样说,老朽也无法劝你。江湖是一条路,朝廷也是一条路,这两者之外并非没有别的路可走。世上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若有恶狗当道,可以一脚将其踢开,它再来,你再踢,若是杀了更方便,那么杀了也无妨。不过,要是追打恶狗跑到歧途上去了,未免不值。”
邱震霆在火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崔抱月倒依稀听出些道理来:“好吧,端木平的事情,我暂时不去理会。他要是胆敢来找麻烦,我自然不客气。我还要回去收拾民兵营的烂摊子。先告辞了!”说罢,拱手作别,和部下会合了,一同离去。
辣仙姑便劝邱震霆:“大哥,咱们也先回凉城去吧。就算不想继续在朝廷当官,也要和程大人道别……”她忽又自嘲地一笑:“按公孙先生的话来说,咱们几个这大半年都是追着恶狗瞎忙活。早早回鹿鸣山打猎是正经。”
“五当家万不可这样看。”公孙天成道,“你们追着恶狗,实在是因为这恶狗搞得天下不太平。恶狗也分好多种——袁哲霖是不能不追打的。端木平,就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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