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么案子?找谁来鸣冤?忽然间一个年轻女子的脸庞浮现在他的眼前——符雅。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引子。符雅和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纠缠不清的恩怨。皇后要杀符雅,符雅逃出京城,接着又被皇后抓了回来。这一切,程亦风虽不全知道,但也晓得个分。他之所以突然提出娶符雅,可不就是为了化解她的危机么?如果能杀了符雅嫁祸给皇后,程亦风必不会善罢甘休。追查起来,难免要牵扯出皇后杀人的动机——至此,无论是揭出私生女的丑闻还是韩国夫人溺死的真相,皇后只有死路一条!
只要让符雅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康亲王看到了转败为胜的契机。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刚才在佛堂并没有见到符雅,想是被皇后留在坤宁宫。且去探个究竟!于是快步折回坤宁宫来。
可是到坤宁宫一问,符雅竟然也不在。宫女道:“娘娘准了符小姐半日假,出宫见程大人——都走了一个多时辰了!”
那算起来岂不是在白羽音被骗去刺杀元酆帝的时候符雅就已经出宫了?康亲王暗暗切齿:皇后这老妖婆,计算得还真周到!但转念一想:在宫外杀人,岂不比在宫内容易吗?当下悄悄吩咐自己的长随,立刻出宫去,无论是符家还是程家,早则今日,迟则明天,取了符雅的性命。
那长随按照康亲王的指示去寻找符雅,难免要绕些弯路。因为符雅既没有回自己家也没有去程亦风的府邸,而是去了菱花胡同。阔别已久,白赫德免不了将她细细打量:“你这几个月来都在哪里?可要好好告诉我——不过不是现在,这会儿正有客人。”
“客人?”符雅朝内堂看了看,果然见到一个五十多岁的陌生男子。那男子向他欠身为礼。白赫德就介绍道:“这位是端木姑娘的父亲,神农山庄的端木庄主。”
“幸会。”符雅连忙施礼。
端木平还了礼,道:“在下这样不请自来,实在冒昧。若是神父和小姐有事相谈,在下告辞。”
“庄主万不可这样说。”白赫德道,“端木姑娘为麻风村尽心尽力,虽然不能说是救人无数,但是也帮助不少病人。大家一直都想找机会好好感谢她。可惜她不辞而别。”
端木平道:“小女的确时刻将祖师‘救死扶伤’的教训记在心头。不过,她的脾气倔犟,有时还我行我素,任谁的话她都不听。唉!当初我只不过提醒她不要交友不慎,她一怒离家,竟然连只言片语也不曾传回去。时日长久,我也不奢望能找到她,只希望她有一天自己能明白过来,再回神农山庄。”他环视四周:“也许是老天可怜我这个做爹的,竟然让我机缘巧合能来到槿儿行医的地方。也算老怀安慰了!”他说着,不觉眼眶发红。
白赫德不禁唏嘘:“端木庄主不必难过。我主慈爱,必然会保佑端木姑娘平安,并让你们父女早日和解。”
他们自谈话,符雅就沏上茶来——虽然离开了许久,她俨然还是此间的女执事。斟茶时,刚好白赫德同端木平说到疾风堂叛乱之事,白赫德便慨叹:“对权势的贪慕让人做出疯狂的举动来——不过端木庄主今天说的那一番江湖庙堂不可混淆的话,实在很高明!在我的家乡欧罗巴洲就有学者说过,国家的权利倘若掌握在一人之手,这一人一旦犯错,天下就要大乱。若有好几股不同的力量互相独立、互相抗衡、互相监督,大家有所顾忌,自然天下太平。符雅还引用了这位学者的观点,向程亦风大人献策呢!”
“果真如此么?”端木平惊讶道,“外藩之地也有江湖?啊呀,这是我问得唐突了!天下何处不江湖?未知西洋外藩之地,是否也像我中原一样门派众多争斗不止?”
白赫德笑了笑:“欧罗巴洲学者说的是一国之立法、刑罚、治理大权需要分在不同的人之手,避免一言堂,方可防止暴政和。不过我们欧罗巴洲也有武林中人,或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者劫富济贫,惩恶除奸,大有人在。其中很有名的一个名叫罗宾汉的,他的门派恰好叫做‘绿林’,可不正好中原武林有异曲同工之妙么?不过,要和中原武林的繁盛相比,欧罗巴洲只能说是天差地别了。真正打出旗号立为门派的少之又少。门派间的争斗,也鲜有所闻。”
“在下真是孤陋寡闻!”端木平道,“门派众多自然争斗也多——正应了中原的一句老话: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没有?中原武林何时才有平静的一天?在下不想操这个心了。不提这些也罢——未知欧罗巴洲有何医学典籍?白神父一直收治麻风病人,可钻研出什么良方么?”
“要说治疗的方法,现在倒还没有。”白赫德道,“麻风痊愈这样的事,只在中作为神迹被记载。而依靠人力的,我还没有见到过。我在修道院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欧罗巴洲的和尚庙——收容那些麻风病人,为的是让他们不至于传染别人。究竟要怎样治疗,虽然有诸多摸索,却还不是很有成效——我看端木姑娘的疗法十分新颖,我倒想传回欧罗巴去呢!”
“槿儿用的什么方子?”端木平饶有兴致。白赫德少不得寻了端木槿写的药方来给他看。两人有此共同话题,越谈越是投机,竟不觉时间飞逝。符雅在一旁陪坐着,插不上嘴,又听不进去,思绪不觉飘忽了起来,一忽儿想起皇后,一忽儿想起程亦风,一忽儿想起朝阳公主,一忽儿又想起韩国夫人,更有时只隐约有人影在脑海中飘荡,却辨不清是谁。
其实她来菱花胡同正是想和白赫德说自己近来的遭遇。在她的世界里,可信又可靠的人并不多——白赫德是一个,程亦风也是一个。然而,程亦风太愿意去背负、去担待,若和他谈起什么麻烦事,他就会殚精竭虑地去化解。符雅不忍他如此。况且,在这个人的面前,她总想维持着自己那淡定却睿智的形象——也许是不自觉地想和朝阳公主相比较吧。她没有美貌与地位,她只想为他排忧解难。若是她变成了他的负担,那么她还有什么长处呢?白赫德却是不同的,一个以上帝为坚定依靠的人,无论有多么大的困难多么迫切的危机,他在主里的信心总是支持着他。他是不会被打倒的。正因为如此,符雅才敢和他倾心而谈,就算他不能直接解决任何问题,却总能在主内纪念祷告。有时符雅觉得惭愧,同白赫德的信心相比,自己是多么脆弱——
当皇后的人突然出现在鹿鸣山,以义塾学生的性命为要挟逼她回京,她一时之间竟然脑海空白,甚至没有想到跟他们周旋,或者请杀鹿帮的好汉施以援手,就这样被他们拉走。而回京的一路上,除了想到自己凶多吉少的前途之外,思想混沌一片。她埋怨着不公的命运,甚至无心向上帝祷告呼求。孤独地面对危难的时候,人最丑陋无能的一面都会表现出来——当日哲霖带人抄菱花胡同的时候,若不是身边有程亦风,面前还有其他的教友,她不知会不会那样镇定?
我果然是个伪善而讨厌的人,她想。如此一无是处,又一身的麻烦,我最后以后都不要见程大人了!
且浑浑噩噩想着的时候,外面忽然急匆匆走进一个陌生的青年,叫端木平道:“师父——”
“何事?”端木平与白赫德谈兴正浓,被打断了有些不快,“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让你留在客栈用功么?”
“宫里来人请您去”那神农山庄的弟子道,“说是有要紧的事。”
“宫里?”端木平皱了皱眉头,“能有什么事找我?之前不是已经跟太子殿下说得很清楚了吗?我无意出仕,不必白费唇舌。”
“不是太子殿下找您。”那弟子道,“是康亲王派人来的。弟子也知道师父不爱见官场上的人,所以那人还留在外面等着,弟子没让他跟进来。”
“康亲王?”端木平奇道,“我跟他素未谋面,他找我做什么?你且去告诉他,为师乃一介布衣,不惯与天潢贵胄交往,请他回去吧。为师还要在此间和白神父探讨麻风病的药方。”
“是。”那弟子应了,便去传话。才去没多久,管事的张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道:“神父……不好了!来了……好多官兵!”
“莫不是要动用官兵抓我进宫去么?”端木平拂袖而起,“我就不信我不想去还有人能勉强得了我!”说着,意欲出门去交涉。
“不是的……”张婶道,“那些官兵是来……来找符小姐的。”
“找我?”符雅从神游中被拉了回来,心里不自觉地升起了不安与恐惧,“那我去看看。”
她强自镇定,走到了外间。看到所谓的“官兵”是十来个禁军士兵。其中不乏面熟之人,正是平日里皇后出行时负责护卫的那一批。多半是皇后派来的了,她想,不错的,除了皇后,还有谁会兴师动众地来找她?她根本已经成了折翼的鸟儿,脚上拴着绳子,怎么也飞不出皇后的手掌心——还要她如何呢?
“符小姐!”为首的禁军校尉上前来一礼,道,“找到你就好了。娘娘还说小姐去了程大人的府邸,卑职等找了一大圈儿才到这里——娘娘请小姐立刻回宫去。”
既要我出来,又忽然要我回去,还派了这么多禁军,莫非怕我跑了不成?符雅差点儿冷笑出声:道“娘娘要召我回去,随便叫人传个话就行,何必劳师动众烦劳各位呢?”
“这是卑职等该当的。”校尉道,“娘娘派我们来保护小姐,怕小姐会遭遇危险。”
遭遇危险?保护?符雅差点儿大笑出声,这世界上除了皇后——她的亲生母亲——还有谁会想要杀她呢?“你们替我多谢娘娘。”她努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不过我在这里很安全,不必劳烦诸位。我还有几句话要和白神父说,说完了,我自然会回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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