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风远远地跟着她们,盘算着怎样“搭救”凤凰儿才好,对她们的谈话自然是一个字也听不见的。也不晓得走了多久,忽然感到周围浓烈的脂粉香,定睛看看,竟然到了花街柳巷,不由惊讶:白羽音带凤凰儿到这里来干什么?
程亦风年轻时虽然是这里的常客,但是几经沉浮,落雁谷之后再次回到京城便没有再踏足烟花之地,这时看到满楼红袖招,听到满耳淫声浪语,浑身极不自在。
白赫德见他那窘样,笑道:“怎么,程大人不敢踏入此地么?其实我倒经常来呢——世上哪里的罪人多,哪里才最需要我嘛。大人不愿进去。我进去看个究竟好了。”
“不……”程亦风恨自己竟然也露出此等卫道士伪君子的嘴脸,赶忙摇头,“神父留步,还是程某去吧!”
“怕什么?”白赫德道,“大人不信我真的经常来么?我就证明给大人看看!”说着,大步走过花街的门楼。
果然,路上许多揽客的妓女都认出了白赫德来,对程亦风这个十几年前的风流探花却是毫无印象。她们有的嬉笑,有的娇嗔,都指着白赫德道:“洋和尚,你又来传教了?化缘可以,说教就免啦——咦,你今天莫非还带了个徒弟来?啧啧,人家收徒弟都收白嫩嫩水灵灵的美少年,你怎么收个满脸晦气的老书生呢?你带个俊俏的徒弟来,我们或者还愿意听呢!”
一路这样听她们调侃,嫖客们也加入了嘲弄的行列。程亦风不禁感觉芒刺在背。然而白赫德却始终带着微笑,好像什么恶毒的笑话都不能伤害他似的。
不久,两人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妓院跟前。匾额上写着“偎红阁”。白羽音和凤凰儿已经走进了门。
“这……”程亦风正考虑要如何进去,偎红阁的鸨儿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白赫德就一副见了瘟神的表情:“啊哟,我说这位大和尚,你怎么又来坏我生意?你那个什么上帝要是真的慈悲为怀,你就求他多送点儿银子给我。日后我要下地狱也无所谓。”
“老板娘不能这样说。”白赫德道,“俗世的财宝用中原话来说,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我主教导我们,‘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地上有虫子咬,能锈坏,也有贼挖窟窿来偷。只要积攒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子咬,不能锈坏,也没有贼挖窟窿来偷。’为了俗世片刻的荣华,将来要到地狱里遭受火烧——老板娘觉得这样的生意值得吗?”
鸨儿捂着耳朵:“够啦够啦!隔三差五就来说这些疯话——你要化缘么?多少银子,我去拿来给你!”
“我不化缘。”白赫德道,“我只宣讲耶稣的福音。”他一边说着,一边给程亦风打眼色,示意他赶紧混进偎红阁,寻找凤凰儿的下落。
程亦风会意。恰此时,一众龟奴妓女都出来帮着鸨儿打发白赫德,门口一团混乱,他就快步溜了进去。
他看见凤凰儿和白羽音已经上了二楼,被迎入一间华丽的房间当中。但当他快步追上的时候,门口的龟奴挡住了他:“这位老爷,红莲姑娘今晚只见白公子和冯公子。老爷可不能胡来。还是先找别的姑娘吧。”又吆喝:“小六子你做死了!客人来了也不招呼?洋和尚的热闹有什么好看?”
程亦风唯恐麻烦,急中生智,指着隔壁的房间道:“别挑来挑去了,就这个好了。”
“这个……”龟奴皱了皱眉头,“这儿住的是红珠——过去也是我们的头牌呢,不过,她去年中秋的时候受了江洋大盗的恐吓,有点疯疯癫癫的,老爷真要找她?”
“我不是找她,只不过,见不着红莲,能在红莲的隔壁坐着也是一件幸事。”说着,将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拿了出来。
龟奴看到银子,哪儿还管其他,立刻恭恭敬敬把程亦风请到了红珠的房内。
他没有说谎。那个红珠果然是有几分姿色的,然而痴痴傻傻,看到程亦风来了,就拿了把琵琶叮叮咚咚地弹奏。程亦风几次开口问她,知不知道红莲和“白公子”是什么关系,她都傻笑着不回答。问急了,她就说:“那个紫儿——那个紫儿是男人装的!我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也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强盗。嘻嘻。”
程亦风晓得再问也只是徒劳,叹了口气。好在红珠絮絮叨叨,根本也不在乎他做什么,甚至他附耳到墙上,偷听隔壁的动静,红珠也视若无睹。只可惜,青楼之地仿似皇宫,是世间丑恶与秘闻最多的地方之一,所以墙壁也特别厚,根本就别想知道隔邻房间里发生的事情。程亦风好不心焦。
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听身后房门“吱呀”一声,有人道:“哈,我道是哪个非要坐在红莲的隔壁,原来是程大人!”回偷看时,只见白羽音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
“你……你怎么在这里?”程亦风吃惊不小。
“这话应该我问大人才对。”白羽音掩好了房门,插牢了插销,“大人已经和符小姐订婚,虽然她现在不在京城,大人也不该做出寻花问柳的事来吧?打算寻花问柳也罢了,好色乃是男人的本性。那你也找一个好看又好玩的女人才是——偏偏要找这个傻子红珠。所以呢,依我看,大人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大人是来找我的。是在街上看到我带着凤凰儿往这边来,所以就跟踪过来了,对不对?”
程亦风一怔:“你早就发现了?”
白羽音笑笑,掩饰不住的不屑:“程大人加上白神父,你们两人那点儿本领,以为自己是疾风堂的追踪高手么?除了凤凰儿那个傻瓜,谁都能看出你们在跟踪。”
既然被拆穿了,程亦风也就开门见山:“不错,我就是想看看你带凤凰儿出宫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你都已经发现了我,为何不……”
“为何不怎样?逃跑?”白羽音咯咯娇笑,“啊呀,我原本葫芦里卖的是一种药丸儿,不过,见到了程大人之后,忽然就炼出另一种药丸儿了——嘿嘿,我这看来还是太上老君的紫金葫芦呢!你信不信?”
程亦风不想和她浪费时间:“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嘻嘻,”白羽音笑道,“我一直听说大人是个粘粘乎乎的书呆子,怎么也有如此爽快的时候?啊,不,那天在菱花胡同,大人打我一个耳光的时候,也很爽快。”
“下官对郡主多有得罪,如果郡主因为此事愤愤不平,大可以向康亲王告状,或者向太子殿下告状。只不过下官对当日掴郡主耳光的事丝毫也不后悔。”程亦风冷冷,“假如郡主因为怨恨下官便加害凤凰儿姑娘,程某真会毫不犹豫再打郡主一个耳光。”
“一点玩笑都开不得,真没趣!”白羽音撇嘴,“也就是符雅这么讨厌的人才跟你配成一对——其实我也很讨厌你,根本不想跟你多说一句话。不过,我更讨厌袁哲霖,如果你可以帮我除掉他,我和你多讲几句话也没什么关系——我跟你合作都可以。”
她想要除掉哲霖?程亦风一愣——是她想,还是康亲王想?这不学无术又不知廉耻的小丫头为什么要插手朝廷的事呢?看来背后多半还是康亲王吧?
白羽音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放心,这跟我外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跟袁哲霖有点儿私仇,若是不能把他除掉,我就寝食难安。反正他现在也把你的兵部搞得鸡飞狗跳的,咱们岂不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们合作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这话更加离奇了,程亦风半句也不信。
“我知道袁哲霖手里握着许多人的把柄,他又四处追查贪污玩忽职守的官吏,朝廷上下没有几个人能幸免。而程大人为了保朝廷的安宁,在东宫率领百官长跪不起,这才逼得太子殿下勉强答应暂时停止彻查。”白羽音慢条斯理,“哲霖能够理直气壮扮演杀贪官的青天大老爷,除了他有手段搜集别人的把柄之外,还因为他没有把柄落在别人的手里。如果他也干了违法乱纪之事,你说局势会变成什么样?要么他放弃追查众官员,要么太子殿下一气之下就把他也杀了。”顿了顿,她拿出一个荷包来:“我手里就有袁哲霖做坏事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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