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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第1页)

既然不能得到堂姐的帮助,卞银玉也就失去了报考的勇气,身高不够,她又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她是没自信去碰运气的。这件事倒刺激了她,她有志气地想,不做演员,她同样也要出人头地;在哪个方面,没有方向,觉得前景广大无边,信手就能够抓来的。眼前是先要考好高考。

高考卞银玉并没有考好,她的分数,刚刚够第二批本科的录取线,分数线只是一个最底限,是给那些冷门学校冷门专业准备的,一般的学校,录取的标准,都是远远高于分数线。卞银玉不可能填报冷门学校冷门专业,结果她报的志愿,没有一个被录取。只有去上大专了。本来卞银玉是不想上大专的,她想她来到了一切都比兰州要好的上海,无论怎样,也得超过姐姐。不上大专就得补习一年。她也不想补习,本来补习过一次,她就大于同届学生的年龄了,再补习,就成为同届学生中名副其实的大龄青年了,“大龄”总是有点和“笨拙”相联系的。这些不过是非本质的理由,主要的还是,她已经腻烦了没自主权的中学生活,想早些独立自由起来,向着出人头地的目标发展。

卞银玉说:我的名字从此叫“卞米”(3)

在大学,虽然卞银玉长得也漂亮,却不像姐姐卞银那样,在学校被人称为“系花”,在上海这样的城市,学校中不乏南方水土养育出来的清秀面孔,她在其中,就不显山露水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主要的是卞银玉没有姐姐的风姿,身高不如姐姐高挑,就是一个劣势了,又没有“舞”性,没有姐姐“舞”出来的高傲的气质。不要小看跳舞,它是能够调度出浑身的气质来,日积月累,气势就凝聚到了脸上,就非同一般了。除此,她的活跃和姐姐还有些不同,卞银总是带有表演气质,精炼出来的感觉,叫人看起来会有一种吸引;卞银玉却是生活化而显些琐碎粗糙,本色却缺乏吸引力的。她没有姐姐的突出和“火”,就没有和姐姐一样地被抬举,在学校的三年,她活跃该活跃,和同学玩是玩,闹也闹的,却不属风流人物,平平常常地度过。

卞银玉学的专业是文秘,是新兴的实用热门专业。卞银玉报这个专业,当时没有多想,只是想着尽量挑好专业填报。学了这个专业,她就有了方向,毕业后,去大公司,给大老板做秘书,在她心目中,秘书是老板权利的发布和执行者,自然地位在上。其实她的愿望,也是大多数女同学的愿望。

毕业分配是双向选择。为了有个好去处,很多同学在毕业前,就开始忙活起来联系单位了。卞银玉的舅舅没有地位,在这方面的能量小得可怜,卞银玉就自己跑着联系了。她上门联系的都是大公司,是自己通过报纸的广告或从上海市的电话登记簿中查找挑选出来的。上门后,才发现,有些公司能称为大,有些公司就不是想象中的门面了。自然是像样的才能考虑。她漂亮,嘴能说,不久就被几个大公司看好,卞银玉选择了一家合资的贸易公司。公司在四星级的写字楼,这个年代,这样的公司实力是货真价实的。

公司气派,老板面貌却是正相反,五十多岁的男性,精瘦矮小,皮肤黑里透红,汗毛孔粗大,脸颊、下巴上有星星点点痤疮留下的凹疤,看着腻味;老板讲口音浓重的沪语,若与外地客户交谈,普通话也是夹杂了一口沪调;笑时,脸颊额头便会生出条条鲜明的褶纹。给这样形象不入目的人当秘书,曾经做过演员梦的卞银玉是难以提起精神的。这倒是小事,令她作呕的是,老板不经意间总是要摸她一把,挨她一下的,没有大胆的动作,明确的目的,却是小便宜不断占的。卞银玉忍不下去,私下她联系了另一家单位,说要调走。老板却不放,卞银玉就辞了职。

一个月后,卞银玉就找到了工作,同学介绍的,去了一家名字叫《时代生活》的杂志社。《时代生活》是综合类的大型月刊,刚刚创刊不久,其内容庞杂广泛,涉及文化、艺术、影视、体育、科学、商业、金融、法律等领域。卞银玉去不是做秘书,是做影视版块的编辑。之所以叫她在影视版块,是因为她有个做明星的堂姐卞银薿,觉得这对联络采访到影视明星便利。不然她恐怕是进不来的,这里都是要求相关专业本科以上学历和有相关工作经验的。卞银玉没有编辑工作的经验,只有现学现用了。卞银玉对编辑工作新鲜,也有兴趣尝试,还想凭借自己的努力,慢慢在杂志社立足。

但是工作下来,很多东西根本不像卞银玉想的那么容易。杂志社有的是人才,专业好的,还有积累遗留的关系沉淀,年头沉淀,有这些资本的人排着队的都使用不过来,哪里能够轮得到她被抬举?上海是一个功利务实的城市,城市的人也是功利务实的,他们使有用之人,提能力强之人,你有多大的能量,他就给你分配多大的使用利用的空间和位置;他们很吝啬,不会白白地给你多余出一点的报酬。一是一,二是二,绝不含糊的。卞银玉的资本其实是堂姐卞银薿的,她不过是能够近水楼台罢了,之外她还有什么呢?她就是一个工具,只会被使用,不会被器重。她整天的就是执行任务,完成任务;再执行,再完成,永远循环着,千篇一律,单调乏味,在这里难以有跳跃的迹象和征兆。这不是努力能解决的问题,是能量加码的事。能量是要另外积聚的,哪里那么好超越现在的水平呢?这样,她的郁闷随处随地地积淀了起来。

杂志社临着黄浦江,透过窗户,从背后遮蔽的楼群的缝隙,可以看到黄浦江的一个角落,轮渡“呜呜”的汽笛声时起时落,角落背后的开阔,开发的浦东是叫人能够浮想联翩的。这个大都市的新兴繁荣广大似乎正在无边延伸。每次站在窗前这样感觉的时候,卞银玉就想自己扩大的时机将在何时呢?

杂志社在南市区北面,从闸北区到杂志社,其实空间距离是一段较近的路程,但其间要穿过繁华的西藏路、南京路,经过的路线多是在闹市地段,因此每天卞银玉上下班往返的路途时间就要两个多小时左右。日复一日,人每天摇晃在公交车中,眼睛在繁华的景象中穿行,看着一路上密密匝匝、汹涌如潮的人流,车里拥挤着各色人等,他们庸倦、麻木、冷色,卞银玉就打不起来精神,她想自己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平庸多么的大众化,她觉得自己十分贫乏。思绪翻涌,联想到自己还是住在这个繁盛城市的一个小得可怜的阁楼之中,她对前景的憧憬就像阴暗的阁楼一样,曙光渺茫。她想,出人头地的景象何时来临呢?

卞银玉想的出人头地是像她每天看到的一座座拔地而起的辉煌大厦一样,耀眼而醒目。年复一年地上班,叫她看见了现实,不像以前,只是一种朦胧的想象。她想,仅仅做一个编辑,是离她想的出人头地远了去的。即使在杂志社站稳位置提升了上去,那也是不能叫出人头地的。除非是她当了社长,还算有点靠谱,那样是熬到死也是十分渺茫的事。她要想实现期望,是要走一种既可能又见效的道路。出人头地其实就是做得人上人,无非体现在地位、荣誉和金钱方面罢了。她背景不足,能力不够,慢慢发展是没有可能的。荣誉是要用辛苦、成果、辉煌换来的,前两者她是达不到那样本事的;至于后者,如果是像堂姐卞银薿一样是演员,有出名的机会,就能辉煌起来的,这方面她也没有了可能性,就不能指望了。她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走金钱的道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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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银玉说:我的名字从此叫“卞米”(4)

这是市场经济,钱一天比一天地成为了身份的标志,地位的象征,有钱的荣耀放在那里。挣钱是自由的,她要去挣钱。为了挣钱,卞银玉选择了去一家医药公司做了医药代表。医药代表能挣高额提成,是听说的。卞银玉想,以她的能说会道的能力,在这方面应该是可有一试的。

医药公司在虹口区,本来是离闸北区卞银玉外婆的家很近,一趟公交车坐几站就能到的。但好像是故意作弄卞银玉似的,她去医药公司一个多月后,外婆的家就作为拆迁户,搬到了浦东六里桥一带的居民新村。迁入宽敞的新居自然是好,只是苦了卞银玉,依然是每天来回要花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卞银玉每天乘坐的公交车,要跨过南浦大桥,沿着中山路,经过绵延在黄浦江上的外滩,看得见那里的高楼耸立,黄浦江的波光粼粼,岸边的绿树成荫,成对的恋爱男女和成簇的人堆。如果天黑了,那就是满目灯影辉映下的一个五彩斑驳而绚烂多姿的大世界上的豪华舞台了。总之,繁华与盛大是每天在眼前挥不去的场景;站在这个场景中,你只要有感受,那要努力用心争取与华丽都市相匹配的劲头是情不自禁的。

上海这个城市是能够培养虚荣心的。她拥有的物质是一片汪洋,沉浸在这片汪洋之中,你是看不到出口,找不到进口的。你只有在这里渺茫地荡漾,从这头到那头,永远不会重复到一个位置上;重复是过去,一去就不复返了。金钱是粒粒沙砾,投入进这片海域多少,都会是个无影无踪。

做医药代表的确是有丰厚利润的,卞银玉干得劲头十足,最高的时候,她一个月能够挣到将近两万多块钱,赶上高级白领了!在上海人人都是讲虚荣的,你的能力有多大,你就讲多大;能力是要呈现,叫人看到的。招来的羡慕与赞扬是最终目的,心理因此平衡。有钱了,卞银玉的护肤用品、化妆用品,品牌逐步更新,用上了高级的进口品牌;身上穿上了高档的服装;肩上挎上了品牌不凡的真皮坤包;脖颈、手指、耳朵上,戴白金镶钻的首饰;衣服上喷洒地道的名牌法国香水。这些装扮,除了工作需要,给朋友同事同学展示,叫他们羡慕嫉妒才是最终目的。另外,交际生活是不能少的。在与朋友们的聚会中,要去吃上档次的中餐,享受地道的西餐,去名声响亮的酒吧消遣。只要是她们这群时尚青年时兴的消费享受,卞银玉是要尽量走在最前沿跟上步伐的。做这样的女士,手头是要准备一笔交际费用的。上海这个城市的男人,看着对女人讲话柔软,在请女士的客上,也和他们的声音一样没有力度,是和他们男女平等的思想挂钩的。所以,在一个没有做你老公的上海男人面前,你是不要指望理所应当男人埋单的。埋单要轮流的,轮到女士埋单,男人不客气,女士也不含糊;这是上海女士的风范,也是上海男人的风度。

看看吧,一切都是多么地需要钱,这不过是武装个人需要的最基本的,要是向上提升,那诱惑是要震撼心灵的。期望的就是富贵荣华了,只要是在物质的汪洋中,想到拥有什么都是不为过的。奢望的,能得到,那才是人上人的生活了。往深里触摸,卞银玉才发现,自己离梦想还有无限的遥远,医药代表所能挣到的钱,不过是在维持自己表面的“温饱”罢了。这样下去前景并不大,她得想着另辟一条途径了。她是聪明的,不会扔了工作,专门去想去找的。她一边继续做着医药代表,一边俟机而出。

不久,卞银玉以前在《时代生活》杂志社的一个女同事,因为出了一本小说而迅速成名。那个女青年比卞银玉进杂志社早几个月,比卞银玉小半岁,也不是学中文出身的。她在文化版块,和卞银玉一样,不过一个最普通的编辑罢了。卞银玉跳槽走的时候,那女青年还在杂志社兢兢业业工作着。这才不到两年的工夫啊,她就出名了,真是令人不敢相信。书上女青年没有用真名,取了笔名“阴阴”,但有她的照片与简介,卞银玉想都不想就知道是她了。书的名字叫《镜子天花板》,是描写私生活的,因为镜子天花板是在卧室,床上的事,无论是独自的还是男女一起的,全部被镜子天花板一览无余了。这是吸引人的情景,本该是窥视才能得到的,既然大门敞开了,谁不愿意去尽情欣赏呢?本来从书里看到的明明是一个赤裸的Xing爱臆想及其他的呈现场景,怎么也难以琢磨出其他内涵的,报纸和网络上却迎来了四面宣传的声音,那些不知是否为真正评论家的议论者,用“男权、女权、压抑、挣扎、潜意识、痛苦、呐喊、迷茫、释放、颠覆、觉醒”等词语给小说高调地标榜了。《镜子天花板》上场得堂而皇之,而且热卖。

读者在受到了感官刺激后,平静下来,也许有不甘落伍的人会认真地寻找一下那些深刻的概念,进行探讨,深刻是一种时尚,你即使看到的是一杯白开水,也一定要琢磨起来,要深刻地思索,要说出是色盲人才能有的想象与猜测,要说白开水是五颜六色的;那才能证明,你的思索与探讨能力是多么的宽广。这样,是你的高明,也是你的高深。但卞银玉是不屑的,她知道这里面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是一种为有市场而设计的商业行为和炒作手段罢了,她在杂志社工作了三年多,对这样的东西是心知肚明的。而且,在上海这个城市,为了实现期待的虚荣,人的胆量是没有底线的,早在女青年之前,已经排着队地涌现了几个出奇制胜的年轻女作者,她们为敞开她们自己生活的内秘和本真的愿望而书写,大胆而豪爽,引来一片哗然。“哗然”和“掌声”的作用其实是一样的,都是能引起轰动效应的;这是个资讯时代,轰动就意味着滚滚而来的金钱。末了,那些女作者,她们和出版商,都是名利双收了。她们或专业出身或业余练笔出身;或是土生土长在上海,或是根在外地,后来落脚到上海,反正她们是从上海起飞的,就都称作是上海出来的了。这不知是她们在借上海的光,还是她们为上海增了光。不管怎么样,以前卞银玉知道她们,心里却没有起任何波澜,她与她们互不相干,她们的成功对她的影响是遥远的。但身边出来了这样一位,就不一样了,这刺激了她,提示了她。“阴阴”能做到,她也能做到。她学过文秘,练的是文字;她做过编辑,整天打交道的是文字,码文字是不成问题的。她眼前一亮。

卞银玉说:我的名字从此叫“卞米”(5)

上阵前,卞银玉好好地研究了一番自己成功的可能性,在她身上,首先有两个最有利用价值的点,一是她有个明星堂姐;二是她有一张比那些出来的女作者们好看几倍的面孔,两者都是多好的炒作点啊!好“点”,也提醒了她不利的点,那就是她的名字。“银玉”组合起来是一个平俗的名字,她一定要起一个另类感觉的名字放进书中。换就要换得彻底,不能以笔名替代的。她觉得笔名好像是另一个人了,倘若她出名了,自己享受起来不够过瘾。要出名就要出得完全是自己。她想起的名字,除了要独特,还要具有“符号性”的记忆感。绞尽脑汁地选用了无数组的搭配,最终却是天天吃的“米饭”给了她灵感,她选中了“卞米”。这个名字,简洁、鲜明、独特,读起来、看起来都是别具一格,却又容易记忆的。她说改就改,找了人,花了钱,很快就去派出所改成了。卞米的舅舅并不欣赏“卞米”这个名字,说容易叫人说成“便秘”的。卞米嘲笑舅舅不懂欣赏,也没文化,“便秘”其实不是念便秘(biàn mì),是念便秘(biàn bì)。

改了名字后,卞米立即兴奋地通知了兰州的家人和上海所有有来往的同学、朋友,她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你们一个重要消息,我的名字从此叫“卞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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