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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第1页)

过望,推开给他扑打火苗的人们,径自追赶飘飘悠悠往坟后飞去的纸灰。

“可怜的孩子,你爷爷看见你了,你这么个样让他多心焦呢。”老方头和玉兰流着泪,死死扯住长安的手脖,玉兰对空中叫:“大伯!你好好走吧,俺答应你啦!别不放心了!”

“傻孩子!你爷爷受了一辈子罪,这下再不忍饥受累了,是好事呀?咱回吧!”老蔫忍不住红了眼圈来拉他,老宁两口子和老郑媳妇早哭出了声。

回到锦华巷,玉兰说俺河南人讲究要在门口放盆水再横把菜刀,让长安进屋时迈过去,免得把坟上的晦气带回来。看刚才下葬时的情形,老梁木匠怕跟着长安回来了呢!老郑媳妇也说,西安也有这讲究呢,都说女人阴气重会带不干净的东西,长安毕竟才十四还是个孩儿哩!

长安听了嚷嚷起来:“凭啥不让爷爷回来,我巴不得跟上我呢!”他坚决不从刀上跨,老方头干脆和老吕架着他进了门才算罢。长安挣扎着跪在矮床上,抓着老梁头打了无数补丁的衬衣,咬在嘴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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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三章(1)

白老四见玉兰从坟上回来两眼红肿,劝她说:“谁能不死?是个人死你就哭成这样子!”见她没理他又说:“老木匠那么好的人咋说没就没啦?”玉兰就说起老头死前下跪让她管长安的话,他忽地站起来说:“你干脆直接弄根绳把咱俩勒死算逑!”她哇一声哭了:“那俺咋办呀!想着小木匠今晚上就得一个人,俺心里难受死啦!”

“中啦!你算哪根葱呀!”白老四见不得她哭,“长安是可怜!吃饭穿衣亮家当,咱这几张嘴把人的骨头都要啃吃啦!”

玉兰擤擤鼻涕说:“他没钱赁房,怕是这几天就没地方住啦!”他哼了声走开了。

老郑媳妇第二天晚上跑来说:“玉兰!吃罢饭咧?昨个二半夜长安不见了!”她吃了一惊,眼前出现老梁头给她挣着跪下的样子。

“不中!俺得找他!他爷让俺管他哩!他那几个河北老乡该知道他在哪儿吧?”老郑媳妇责怪道:“又犯傻了吧,自己一屁股屎擦不净,还去端人家的屎盆子!你趁早算了吧。这娃也十四五了,你家白东京比他小两岁,不也在架子车队送酱油。你能咋帮他?”玉兰觉得心里缠磨得厉害,喃喃地说,嫂子你说得也对。

“玉兰,我看还是长安这娃命不好,太硬!夜个晚上他沿锦华巷挨家给人磕头还礼——家家都给他爷爷凑钱咧。头都磕得青紫冒血,拉都拉不住!屋里除了刨子和锯,穷得精光溜净,啥都没给娃儿剩下!”老郑媳妇总结道,“这就是命!”

长安把木工工具拿走了,房子就什么也没了,房子原来的主人把老梁头的房收拾了又重租出去。郝玉兰找了俩月也没见长安的影子,见白莲花噗噗踏踏拉着风箱看书就问:“莲花,你见长安没?”白莲花只顾看书顺口说:“谁?没见,没见!”郝玉兰见她只顾铲煤饼往灶膛放,火快让凉煤压灭了,忙夹出两大块说:“这个闺女只顾看书!人心要实,火心要虚,给你说多少遍你都不记!”大铁锅里的水开始冒泡了,白莲花伸伸舌头站起来去切菜。她只比郝玉兰差半头了,好像腰身扯长有了身段,小脸粉白光滑透着红,两个小辫子细细地垂在胸前。玉兰忍不住高兴起来,想怪不得老郑媳妇一再说给郑光说媳妇哩。白莲花见妈微笑地看自己,忍不住问:“妈!这几个小的早就喊饿了。我这就做饭吧?”

听大姐说自己饿了,白牡丹忙扑到妈脚边抱着腿说:“妈,俺饿哩!”郝玉兰见白老四和白东京进屋了,忙接住老四的铝饭盒让白莲花下包谷糁。

“东京!今儿累不累?”儿子个子再大也才十二三岁,天天和老四拉车子风吹日头晒,让玉兰很舍不得。白东京倒是乐呵呵的:“不累!我有劲着呢,就是渴得很!”说着捏块白萝卜片吱吱咯咯吃起来。白莲花想拦他,郝玉兰说:“就让他吃吧,外头跑一天水也喝不上!”老四过来瞅饭还没好说:“俺乏得很,先上床倒会儿,饭好了叫俺!”玉兰说:“东京你也躺一会儿!”

“俺不累!”白东京啃着萝卜说,“妈!你猜我今儿见谁啦?——小木匠长安!”郝玉兰放下菜刀问:“他在哪儿?快说!”

“俺和爸拉车过太华路的时候在坡下歇脚,他问别人要不要拉坡?俺爸叫他:‘小木匠!’他吱溜一声钻进人群不见啦!”

“就这?没看错人吧?”她问。白东京说:“没错!他长得恁好看,穿得又恁烂,咋能看错?”玉兰小声说:“这天也冷了,长安这孩儿连个信儿也没,你看他的样子咋样?”

“咦!长安哥看着真可怜!头发像烂草,脸也脏得很,人家都穿棉袄他还穿个烂绒衣。露着脖子冻得发青,脸冻得像个紫皮儿红苕。”白东京见妈瞪着眼睛不敢说了。郝玉兰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念叨着:“大伯啊,你让俺管长安,俺可没……”白老四远远在里屋喊:“中了吧!快做饭吧!人家孩子不想找你又不怪你!”郝玉兰抹了把眼泪说:“俺不管他让不让,俺要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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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三章(2)

第二天,老郑媳妇接了信到郝玉兰家,知道她还放心不下长安就咕哝着说:“好我的玉兰呢!人家长安娃是个硬挣人,咱就算咧吧!你家莲花我多长时间没见咧,俺还怪想的呢!”

玉兰用簸箕簸着一点黑豆,“噗噗”吹着豆皮和草灰:“俺天生就是爱操心的命。明天俺去太华路大坡找长安。二林孬好当了个兵走了,前儿个他写信说想表现好了让部队推荐他上大学哩,长安来了就睡他的床。”老郑媳妇撇撇嘴埋怨起来:“人说后妈都是窑婆子,你倒好,供二林上中学已经十成十咧,谁敢说你一个不?现在又把外人往家引,再别傻咧!”

“俺一想老四前头俩老婆二十多就死了,撇下孩子肯定死都闭不上眼。她们在地下知道孩子受委屈多难受!俺要是死了,有人对俺孩儿不好,俺可咋办哩?”郝玉兰哽住了,老郑媳妇慌地说:“好咧!好咧!不说这事咧!”郝玉兰丢下簸好的豆子,拉她的手说:“现在日子好过头些年,老四老啦,也不再和俺打打骂骂了,人活着还图啥?俺想只要一天眼不闭俺就手不闲地干,总能把孩子们拉扯成人吧?长安这孩子,俺也是答应过他爷的……”

白东京看得没错,拉坡的正是长安。实在找不到活他才去太华路拉坡,反正不用技术不要本钱,只要有劲就行。大坡养了几十个拉坡人,大多是道北的河南人,也有此地人夹杂其中。他住进老方头的房子,在他脚头硬挤了个地方铺上褥子,老头也果然按他说的那样,和锦华巷的人说没见他。老方头说,你再在地上睡两天,俺侄子说过两天接俺回老家哩。长安一愣,老方头说,你和俺一起家去吧。长安想了想摇摇头。老方头又说,那你让俺咋给你爷爷交代哩?长安说,你就说他给我教的手艺就够俺活的啦!

长安没为找活发愁,他有整套的木工工具,就停在集市上等些做小家具的活儿。没过几天就碰上有人揽小工,让他在南关中学做活儿,说学校的门框窗户坏了,朽得装不上玻璃。说好每天在学校食堂吃饭,晚上可以住学校的大会议室,每天给他三块钱。他是来当小工的,技术活有个姓郭的中年汉子做,长安叫他郭师。

郭师是陕西周至县人,长得魁梧高大,络腮胡子半寸有余,黝黑脸膛四方口,黑布棉袄的前襟让烟灰烧了无数小洞,两只脚小船一样穿着黑千层底布鞋。他的牙和手指全是焦黄的,整个人散发出浓浓的旱烟味。他兄弟一直跟他打小工,揽上学校这个活后,他兄弟急着办亲事,他只好另寻小工。郭师看过长安给学校食堂做的大风箱和条凳,对他的手艺挺满意,愿意让他打下手。谁知见人一看还是个大孩子,大失所望。他犹豫了一下,看看长安菜色的脸和短了半截的烂衣裳就又把话咽下去,点头答应了。

干了几天,郭师发现长安干活比兄弟强得多,就不再板脸了,操着秦腔问:“你还是个碎木犊娃,咋就单干呢?人倒是蛮灵醒,手脚也勤快,你是河南人?手艺是谁教的?”

“我爷。”长安对他很感激,知道人家让他打下手是看得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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