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芳回到屋里,把壁龛里的小油灯点上。她一下伏在被褥上,哭泣起来。
她上了炕,拉开被,想和衣躺下。就在她抖开被褥的时候,看见了她每天都夹在被里的蓝底白色印花土布小包。她打开包,拿出衣裳底下的一块小圆镜。
这是有一年反扫荡胜利后,刘芳芳的男朋友张云清送给她的。
记得那天,她们军区文工团赶来慰问演出。演员们正在小学校教室里化妆,忙忙乱乱。敌工科那个长脸形的小伙子,拨开围在门口的一大群孩子,走进去,找到刘芳芳,掏出一个小圆镜交给她说:
“芳芳,得来的,送给你。”
刘芳芳高兴地翻来覆去地抚摸着这件珍缺的礼物,咧着小嘴说:
“你真好,你真好!正缺它呢!你看,小镜背面还有只大公鸡呀!我老早就想有这么一个,就是没有,这回可好了。”她看看周围都在忙着化妆,没有人注意他们,就把脸凑到他的耳根子边,悄悄地说:“你大概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要不,你咋知道我就想这样东西呢?嗯,是不云清?”
长脸形的英俊小伙子,憨实地笑着说:
“县委书记大老乔,听说我有一个漂亮的爱人在文工团,这回也来慰问演出,让我从缴获堆儿里挑样东西送给你。我琢磨,你最喜欢啥呢?我就变成了一个小虫子,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探听出来了!哈……”
刘芳芳快活地跟他一块儿笑了一阵子,然后娇嗔地故意说:
“去去去!说你好,你就上脸!谁爱你呀,没羞!”她鼓起小嘴,用指头在脸蛋儿上划一下,“没羞!我要叫你当一辈子小光棍儿,等你变成一个长白胡子的小老头儿,我才嫁给你呢!等着吧,小坏人儿,熬熬你的性儿!”
刘芳芳的漂亮面容,现在变得特别苍白和忧愁。她的神情是悲伤的,她的动作是迟缓的。她收拾好白色印花的蓝布小包,躺下了。
又过了一会儿,郭中堂回到屋里,看见刘芳芳脸冲墙,下身搭一条雪青色的薄被,和衣躺在炕梢。他爬上炕,伸手去扳刘芳芳的肩头。刘芳芳一甩胳膊,没理他。他三番五次好半天,她始终没理他。还有啥好说的呢!末了,郭中堂叹口气,用非常诚恳的语调说:
“她那样对待你,我也是心疼。可我当时有啥办法呢?这事儿,都怨我不好。当初,都因为我太喜爱你了,没敢对你实说,说了怕你不跟我。芳芳,都因为我太爱你了,要不是因为爱你,我能得罪汉奸侦缉队的人吗?要不是因为爱你,我能豁出生意老本、豁出我的身家性命,跑到‘鲁白公馆’,把你保释出来吗?芳芳,你别那么狠心不理我好不好?你知道,陪关的鬼子还在通缉我呢!”郭中堂说着,把那个女人带来的布告拿出来,要让刘芳芳看,刘芳芳又一甩胳膊,不看,不理。
“芳芳,”郭中堂难过地哭了,“你不理我,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你还不如打我一顿呢!你打我吧,你把气都撒到我身上吧,谁叫我太爱你了呢!”黝黑窄脸的青年,哭得真是伤心。
上当受骗的女人,还是没理他。
郭中堂扣过身,两只胳膊把身子支起来,贴着刘芳芳的耳朵边,低声细语地说:
“我都和她说好了,她明天就离开白马村,回娘家去。以后,我身边要是宽裕呢,就给她两个,接济接济,没有呢,也就算了。往后,还不是咱俩一块儿过?咱俩是谁跟谁呀?不是两口子嘛!两口子不互相担待点儿,谁替咱担待?连廖副主任,今儿个下晚,还鼓励了我老半天,叫我好好干,争取火线参加共产党哩!往后,我好好进步,狠狠打鬼子,对你一百一的忠心。要不,来世变牛变马也只长一只耳朵,三条腿儿,火车轧死,枪子儿崩死,不得好死!芳芳,你就饶过我这一回吧,看在咱们患难夫妻的分儿上,看在咱们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分儿上,原谅我吧,好人!”
郭中堂嘴都说得冒了白沫子,嗓子里都起火冒烟儿了,刘芳芳仍旧没理他。她太伤心了,她太屈辱了,她太痛苦了。
实在被他缠磨不过,刘芳芳便索性下了炕,离开屋。
她独自一个人走出村来,坐在村西头的小崖头边上,哭了一场又一场。手绢全湿透了,连衣襟也让泪水湿了一大片。
星星一个一个全出来了。
月亮升起,又偏西。
刘芳芳还是一个人坐在崖头边上哭泣。不幸的泪水,屈辱的泪水,伤心的泪水,交混在一起,滴落在崖头底下,滴落在呜咽抽泣的大雁河里。她正陷在极度悲哀的深渊里。她想起了今年春天那次使她终生感到悔恨的陪关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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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战 第九章(1)
陪关。
在初春漆黑的夜晚,有一个女人,警惕地在黑洞洞的胡同里,顺着墙根儿,轻手轻脚地朝前走着。不一会儿,女人停在一个小街门口。她用窥视的眼睛,在黑夜里前后搜索了好长一阵子,觉得没有人跟踪她,才用事先准备好的半截小钢锯磨成的小刀,轻轻拨动木板街门的门闩儿。门拨开了,她又左右看看,然后敏捷地侧身闪进小院里,闩上门。
她倚在门口,用力观察小院里的各个角落和门窗。当她判断出这个小院的住户,仍然是原来的人家,没有一丝可疑的地方时,才挨身走到窗下,轻轻地敲着窗。屋里没有人应,她又敲。
大约有半顿饭的工夫,屋里终于传出一个微弱的老妇人的声音:
“谁呀?”
“我,芳芳!”敲窗女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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