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掬了把清水,在雾气中他将掌中的清水贴近自己的脸,近得几乎要沾到自己的鼻尖了。然后他在水中看见了一张脸,一张目光凛冽、冷峻深沉的脸。
啊,秦王!
他慌张地泼开手中的清水,身子一软,又落入了水中……
荆轲从梦境中倏然惊醒,发现自己满身大汗,将榻上浸得湿了一片。
身居燕国,转眼又过了一年。梦中,一直是这般迷乱的情境;梦醒,寂寞的心绪亦如梦中雾气般萦绕心头。他渴望见到丽姬,但丽姬已不在身旁,甚至不在梦中。
这些年来,荆轲没有一时半刻敢轻忘自己的使命。
为了复仇,他日夜不忘钻研素帛,苦练剑法。经他融合的公孙羽家传武学与自创而成的“惊天十八剑”,已经日趋成熟,此时他的剑术已是登峰造极,在燕国,也已广为人知。
荆轲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击即中的反扑良机。如今,时机已经来临,他的刺秦之举已是一蹴可几了。
然而,再多的自我砥砺,也抵不过因为丽姬的消失,始终在心头忽隐忽现的落寞。
压抑着的相思情愁、理不清的国仇家恨,他苦闷地度过了分不清的年年岁岁。这些不再与丽姬相处的日子,一开始是揪着心用一刻、一时去等待,而后便用一日、一月去计算,最后竟成了一日如数年般的苦楚与悲痛了。
不见丽姬的日子里,,饱受思慕之苦折磨无以宣泄的荆轲,习剑之余经常索性放任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放浪形骸,他总想借酒消愁洗去那哽在喉头难咽的苦涩。
这日,他正在蓟城边一间简陋的小酒馆里酒酣耳热之际,醉眼迷蒙地悠悠抬起头望向窗外远处人烟渐稀的山林间,忽见满林桃花遍开,影影绰绰,依稀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傍桃树下。
“丽姬……”荆轲大惊高呼,倏地起身大步跨出酒店奔向林间桃树下。
“师兄……”他隐隐瞥见丽姬泪眼婆娑,细声响应着他的呼唤。
“丽姬!”荆轲又惊又喜,激动地飞纵身子向桃树伸手抱去,恍惚间竟狠狠地扑了个空,猛地撞上一株巍然大树。
满林桃花倏忽幻移,丽姬身影恍然消失。只见一株满身枯藤的古木,竟因自己思念过度而衍生了这般美丽幻觉。猛烈的撞击让半醉的荆轲清醒过来。
幻觉可以醒来,心中的苦闷却无法醒来,荆轲不由纵声吟唱,歌声中掺杂着梗咽,竟如此凄凉悲怆。
那歌正是丽姬当年在他身畔枕边柔声轻唱的。
正当荆轲回忆过往缠绵情境、放声忘情吟唱之际,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声声激昂的击筑之音,高亢犹如孤雁嘶鸣一般,那一声声的筑音扣紧了荆轲心头的仇恨与忧伤,让他不能自己,更加放声合唱,一歌一筑相得益彰,竟融合出一种悲壮凄怆的动人气势。
荆轲一边合唱着,一边循着乐音,漫步走回酒馆。
酒馆旁、树石边,一个身形瘦弱、布衣长袍、飘然若仙的中年隐士,盘坐大石之上扬眉击筑。那中年隐士见荆轲到来,微微抬头,面目含笑,却不停筑,目光与荆轲相接对视片刻后,筑音忽转,三折迂回而上,更是悲壮至极!
荆轲闻音胸涛澎湃,驻足中年隐士身旁愈加率性纵声高歌合唱。一时筑歌并起,引来行人侧目,驻足围观者渐增,只见二人仍旧旁若无人,陶醉其中。一曲终了,良久,只见荆轲与那中年隐士一直默默相视无语,路人方才渐渐散去。荆轲正疑惑于二人竟能像离散多年的故友一般熟悉,那中年隐士已笑道“你终于来了。”荆轲更觉惊奇,纳闷道:“兄台找我?”
中年隐士点头道:“是的。那日我偶见你在街头大醉放歌,深知必为契合我性之人,故今日特于此击筑引你而来!”荆轲豁然道:“在下荆轲,见兄台气度凛然,不知兄台为何方高人?”那中年隐士闻言笑道:“何来高人?在下高渐离,乱世一落魄隐士耳!”
荆轲惊喜道:“荆轲久闻高兄筑艺精湛,今日有幸亲耳听闻,果然不虚其名!”高渐离忽而叹道:“我在此击筑放浪,只因这泱泱乱世无容身之处,落魄江湖,只能奏此悲凉之音!”说完又击一曲,亢音缭绕不绝。
原来高渐离也是这乱世之中胸怀抱负、有志难伸者,他无物傍身,有的只是一筑相伴,至今如此,尔后依然。
沉醉筑音片刻后,荆轲忽地神色黯然,低头道:“我为丽姬,暂留贱命,却有何用!”言罢,荆轲忽又仰头指天激昂道:“老天倘若有眼,还我丽姬,我要与她终生厮守,永生永世!”
高渐离叹道:“兄台想必是饱受儿女情长之苦,只可惜老天早已无眼,不然如何让那秦王横行于天下?”
此言,霎时唤醒荆轲一时沉睡的复仇之心,忙道:“在下儿女情长,让兄台见笑了。”高渐离大笑三声,搭上荆轲的肩膀道:“有情有义,此乃真汉子所为,何来见笑!”
荆轲释然:“知我者,高兄也!”二人随即又击筑而歌。
片刻,荆轲与高渐离忽闻前方街头不远处隐隐传来嘈杂人声,有人骂骂咧咧朝这边走来。带头的那人头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显然是刚被人胡乱殴打过。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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