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能是一回事吗?再说了,我哪儿能让你受苦?”赵万钧抚上沈惜言的脸,突然沉声道,“这世间的苦,我能受,你不能。”
赵万钧的光鲜都是从黑暗惨痛的逆境中杀出来的,和沈惜言的显赫出身可谓是天差地别,自然包括二人对“苦”的认知。
这两人也本该是天南海北,八竿子打不着的。
沈惜言祖上在江南一带做船运生意,父亲在秦淮河畔开了一家豪华大酒楼,是政要商贾们来去的好去处。
他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金贵少爷,虽说母亲生他的时候因难产去了,但还有奶奶疼爱,以及花不完的钱,父亲虽与他不甚亲厚,却也从未给他施加过任何身为沈家独子的压力,除了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坚决送他去国外上学。
在国外上学期间,他不愁吃穿,不识人间疾苦,出手阔绰,与伴读刘涯一块儿结识了许多有趣的华人朋友和外国朋友,学识没有大的精进,洋思想倒是吸收得透彻。
那段时间除了家人,他还一直惦记着两个人,一位是他儿时在金陵学堂里最为爱戴的老师,另一位则是他的少时好友严书桥,恰好这两人都好艺术,信基督。
美利坚没什么适合买给他们做纪念品的东西,于是他回国之前还与意大利同学结伴,不远万里游了趟翡冷翠,辗转了两幅价值不菲的耶稣油画。
反正他爸也不催他回家去,他便让伴读的刘涯先回家去报平安,自己则优哉游哉地坐轮船去了武昌,把其中一幅油画送给老师。
老师六年前举家搬到武昌,在国立大学做学者,从此再也没回过金陵,没探过故人,此时陡然见到家乡人,自然欢喜的不得了,再加上他本就是老师最喜爱的学生,便被老师挽留在家中多呆了些时日。老师不舍得放他走,硬是邀他登完黄鹤楼,再嘱咐他带上师母腌制的武昌鱼,才放他坐火车去往北平。
旅程极长,沈惜言在火车上无聊,随手要了一份报,是上月的北平报纸,头版赫然一张大照片。
骏马上,身着披风的高大男人眉眼深邃,挺鼻薄唇,威风凛凛,气场非凡,脸生得极为俊朗,目光如星芒划过刀锋,又好似铮铮有声,他身后还跟了一群骑马的洋人。
粗看整个版面都在讲这个人,不过他对官场上的人物不感兴趣,匆匆扫了眼便随意地翻了过去。
往后了几页,他看到一则关于北平前门火车站抢劫案的新闻。
人在刚下火车的时候往往是舟车劳顿最为倦怠的时候,有个抢劫团伙分散在月台守着,专抢刚下车且独身的有钱人,一个人抢,其余人掩护其脱逃。这案子一直办得拖拖拉拉,直到前些日子一名大不列颠来的高官被抢,才终于引起高度重视。
不至于这么倒霉吧?沈惜言心想,却还是把手腕的瑞士金表摘下放进口袋,他又往后翻了翻日报,然后迷迷糊糊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到站。
沈惜言筋骨酥软地拎着行李和箱子下火车,灰格子背带裤和白衬衫的摩登搭配,再加上一头微卷的发和一张斯文白净的脸,引来不少人偷偷看他,尤其是那些姑娘小姐们。
他站在月台上伸了个懒腰,突然被人猛撞了一下,手上的箱子瞬间就被蛮力夺走了。
他脑袋空白片刻,然后拔足狂奔,边追边喊:“站住!有人抢劫啊!”
那箱子里别的东西丢了也罢,唯有奶奶给他的珍珠翡翠项链是传世宝,是当年从他故去的母亲脖子上摘下来,要留给她孙媳妇儿的。奶奶本就常年抱恙又年事已高,若是知道项链没了,指不定会出什么大问题。
沈惜言娇生惯养长大的,原本体力不好,但为了奶奶的项链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竟沿着月台很快追上了劫匪,那劫匪也不是吃素的,被沈惜言抓住衣摆后直接一个旋身脱下短褂。
后方的火车冒着蒸汽正哐切哐切缓缓开动了起来,沈惜言惊叫着被劫匪用力一推,脚下站立不稳,眼看就要栽下月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感觉自己的腰被人一把捞住,然后被带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别怕。”
他猛一回头,正对上身后之人坚毅的下巴,他抬眼一瞧,是个高大的年轻男人,模样有些眼熟。
男人眼神一凛,搂着他往前疾走两步,从腰间拔出手枪,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
“啊!”这是沈惜言第一次见有人在他面前开枪,他耳朵嗡嗡一片,直接吓傻了,本就跑得脱力的身子一下瘫软在男人有力的手臂上。
火车站人多,那劫匪又有人掩护,第一枪没打中,很快引起了巨大的骚动。男人面色沉着,十分镇定地找准时机又开了一枪,那么远的距离,丝毫没有犹豫。
鲜血喷出来的瞬间,男人迅速搂着沈惜言旋过身去,让他背对那惨烈的现场。
逃跑未遂的劫匪腿部中弹,整个扑倒在地上,被一拥而上的保卫员按住,箱子也甩出去好几米远。
第5章
沈大少如同缺水的鱼儿一般呼吸不畅,瞪圆了眼,仰着脖子大口喘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浑身止不住发抖。
他头发乱了,领带歪了,裤子口袋上那朵红玫瑰也摔在地上被踩了个稀碎,深红的花泥如泣血一般,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男人锐利的目光各处一扫,确认四周已无可疑者,便勾着扳机圈掉头,把枪插回腰间,在沈惜言耳边宽慰道:“现在没事了,不过还得劳烦你在这儿稍等片刻,保卫厅的人八成会请你去问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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