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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2页)

是谁在给高福海通风报信?是谁在背后捅了我这一刀?

谁?

“不想跟我说点啥?”又沉默了一会儿,他用他那极为标准的“北京官话”,平静地追问。

“我要见高场长。”

“高场长让我来跟你谈。”

“我要跟高场长谈。”

“瞧不上我?”

“我要跟高场长谈!”我再次强调。

“那好吧……”他冷冷一笑道,“那你就在这儿好好地待着吧。告诉你,你还别瞧不起我。我把这话给你撂这儿,你信不信吧:只要我不点头,就没人敢把你从这儿放出去。我可以不理不睬地让你在这儿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直到觉得让你待够了为止!哼,我太了解你们这些人了。实际上,你们也瞧不上高场长,更瞧不上我们这个冈古拉。这么些年来,你们总是在跟我们作对,跟我们过不去。嘿嘿……”他又冷笑了一下。“但,你们知道冈古拉到底是什么吗?你们知道,我们为冈古拉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一切吗?”他大声地叫嚷起来,脸色一下变得十分苍白,眼神中的恼怒和委屈,再加上唇边的那一绺冷峻,使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几乎跟一个三十多岁的“老青年”一样。

“你爱咋的咋的。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有种,你把我拉出去毙了!我等着哩。告诉你,韩起科,我还真不信你这个邪!”我用更大的嗓门,冲他嚷嚷了一句。这狗屁孩子的“蛮横”,还真激起了我天性中潜藏着的那一股倔劲儿。

“那好。那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吧。”说罢,一甩门,他走了。

但当门扇哐的一声响过后,屋里只剩我一个人时,说实话,我真有些后悔了。为自己完全没必要的那种“置气”和“叫板”而后悔。我跟一个十六七岁的娃娃叫啥板,置啥气呢?现在重要的是得赶紧设法让自己从当前这个被动局面中脱身出来。上边正急等着退伍军人的消息,如果因为我不能及时提供准确的消息,致使事件得不到及时处置,整个局面万一再发生某种爆炸性的恶变,这种悔恨也许就会跟随我一生,折磨我一生……

我默默地望着挂在梁柱上的那盏马灯,在马灯幽暗的光影中默默地谴责着自己。二十年来,我一直是在为自己活着的。在为自己活着的同时,我又一直盼望着能获得这样一个机会,转换自己的人生角色和社会坐标点。冈古拉不是我向往中的理想的转换场所。但正如宋振和这小子说的,它还是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但看来我基本上还没有适应眼前这个转换。我还是没有搞懂,或者说,我还没有真正体会到,人生角色和社会坐标点的转换总是要,也必须要伴随一种责任的转换和义务的转换,同时也要伴随一种代价的付出。(而且,这件事做到更深处,它还会必然和必须伴随一种人格和人性的变移和变异。这种深刻又痛苦的体认,则是要等过了许多年,摔过许多跤,碰过许多壁以后,才会慢慢累积成的。)其实,从向冈古拉走来的那第一刻起,我就应该明白,我再不能只为着自己而活着了,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图一时的痛快去嚎叫了……

想到这儿,我不仅后悔,还多少又有了些沮丧……

怎么办?去把韩起科那狗屁小子叫来,跟他低个头?对他说,刚才我的态度不好,请你原谅。你有什么问题要问的,现在,请赶紧问吧……

用这样的方法去挽回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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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黑雀群(27)

我犹豫不决。

我不是不可以低这个头。我早就告诉过你们,我这人在必要时,是可以低下自己这颗“高贵”的头颅的。我也不是不可以丢这个份儿。面子和虚荣,向来不能左右我的意志和行动。我向来认为大丈夫当能忍受胯下之辱。我甚至认为,没有受过胯下之辱的人,很难成为真正的“大丈夫”。但是……但是,要我向一个十六七岁的狗屁孩子低头,这实在是一口难以下咽的苦菜团子……

十来分钟后,正在两难之中的我,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向这儿蹚了过来,而且不止是一个人的脚步,忙振作起来。我告诫自己,不管来的是谁,即便来的只是小分队一个极普通的队员,我也要抓住这个机会,让他把韩起科找来。我要跟这个狗屁孩子“重开谈判”。决心一旦下定,人也轻松许多,忙躺倒在那个硬板床上,装出一副很不在乎的优哉游哉的模样,准备跟来人周旋。却不料,訇的一声,门被撞开,进来一群人,为首的居然就是高福海本人。在他身后跟着的,有韩起科,有马桂花,还有我早就听说过,却一直还未谋面的两位副场长,朱某人和李某人,还有两位股长之类的干部。也就是说,这一刻,冈古拉地区最高领导层的全体人员一起走进了“拘禁”我的这个破土屋,同时出现在了我面前。我浑身一激灵,忙从床上跳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高福海早就到这儿了,比我到得还早。只不过在另一间破屋子里待着,在那儿等待着韩起科跟我谈话的结果。(第二天清早起,我走出屋,才看清,附近横七竖八,歪歪斜斜地坐落着好几幢土块垒的房子。还有一大片废弃了的地窝子,几棵历经乱砍乱伐、侥幸得以残存下来的孤树。他们告诉我,这儿就是冈古拉地区有名的丫儿塔荒原。高福海曾数次派出大队伍来开发它,但数次都遭遇失败,最后又不得不从这儿撤出。而眼前的这些残破土屋,便是多年前“征战”此地时无奈留下的“遗迹”。)

在接到那个“揭发”我真实来意的“秘密电话”后,高福海当然要下狠心搞清我来冈古拉的真正目的。在此以前,经多方“考察”,高福海对我的印象可以说是“极佳”,不仅点着名要我来担任他那个冈古拉高级中学校长,据说,甚至已经内定,要把我培养成他的“接班人”,日后接任他这个场长兼党委书记的职位。(当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可以说感到万分诧异,也为此感到一百二十万分的震惊。他为什么没选择韩起科,而选择了我?怎么一回子事?我又有何德何能,让他如此看重?再说,在此之前,我跟他完全没有接触。他那些“极佳”的“印象”,又是从何而来的?真是完全的匪夷所思,完全的不可理解啊。)

刚才,他听了韩起科的详细汇报后,当即决定,马上过来,亲自跟我做一次“面对面的交锋”。

“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他开门见山,问。也不坐,也不寒暄,只是抱着自己的两条胳膊,在离我一两步的地方站定。他不坐,其他的那些人,包括我在内,当然也都不能坐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来谈问题,而且跟押犯人似的……”我稍稍沉吟,镇静了一下狂跳着的心脏,竭力用一种非常平和的口气,开始反问。我知道,这场谈话进行得怎样,最终将决定我在冈古拉的命运。我必须争取一点时间,哪怕只有几分钟,甚至几秒钟也行,来容自己判断一下眼前的局势,决定一下应该采取的对策。当然,最重要的是,再不要犯刚才跟韩起科犯过的那种“浮躁”和“意气用事”的幼稚病。

“这儿偏僻吗?”他淡淡一笑,用揶揄的口吻反驳,并回过头去扫视了一下毕恭毕敬站在他身后的那些老少“助手”们。那些老少助手们自然都立即附和着,用一种谑笑作为回应,表示“这儿其实并不偏僻”。

当时我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要不要真真假假地先探一下他的虚实,看看他到底掌握我这边多少情况,再决定怎么跟他周旋。但我立即否决了自己这个极愚蠢的想法。我告诫自己,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搞那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小把戏。因为我面对的不是一个只想跟你“玩小把戏”的对手。他曾经非常信任过我(天知道他的这种信任是怎么来的),因此,现在最重要的是跟他重建信任。要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我对他是真诚的,最起码也是无害的;我到冈古拉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踏踏实实地干活儿”。这也是我那位可怜的老父亲多少年来跟我絮叨过无数遍的“金玉良言”和“肺腑之言”。无数次在喝了酒后,他恳切地对我说道,他知道他这一生过得“窝囊”。但,有一点,却是很值得他“自豪”的。他说:“你瞧咧,这一二十年,小小的一个兽医站,走了多少人咧?被整倒的,处分的,调走的,下放的,还有混不下去自己要求离开的……包括那些个当头头的,走马灯似的咧一茬接一茬换了多少茬?你回过头去掰着个手指头细细地数一数咧,只有一个人最终在这儿待住了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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