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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第2页)

这个时期,梦璋已然是羸病残阳,实在是干不动导游这体力活儿了,白家的日子便每况愈下。

因为没了进项,所以三奶奶的脾气就出奇的暴躁,在家里逮着谁骂谁,梦璋就堵起耳朵,偶尔用英文反击一两句,三奶奶虽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也知道不是好话,就气得摔家里的摆设,梦璋颤颤巍巍地说:“您就摔吧!摔碎的这个瓷瓶子全世界再找不出第二件。”

三奶奶又后悔了,心想多少次劝梦璋把这些个瓶瓶罐罐拿出去卖,可老家伙把它们当命根儿守着,宁愿抱病出去挣几顿窝头钱,也不舍得卖一件两件的换个把月的肉吃。这会儿让我给摔啦,这不是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吗?

于是,这老太太就坐在地上撒起泼来,不说自己摔错了东西,反倒是骂梦璋不早点儿把它们给卖喽!您说这世界上除了帝国主义之外,还有比我奶奶更不讲理的吗?

日后在我哥和我相继进入成年之时,父亲曾多次以奶奶为例子来“告诫”我们,说这娶媳妇一定要讲究门当户对,至少女方得知书达理,否则必定是一场“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家庭悲剧。

想来,我那“秀才”爷爷,的确是碰上了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兵”!当年,父亲一定是从爷爷的婚姻悲剧之中得到了点什么启示,方才选中了我们的母亲。

话说我爸——“白府”里的这位大少爷,虽然是穷得丁当儿乱响,可却是远近闻名并且被公认的帅哥。说媒拉纤的踩烂了门槛儿,可继圆心里早就有了谱儿,最后相中了北京“玉器刘家”的闺女,这闺女就是我妈。

有白三奶奶的“这碗酒垫底儿”,继圆下决心一定要娶一位懂得温良恭俭让的好媳妇,工夫不负有心人,我妈则正是这方面的典范。自打她和继圆认识的那天起,就一辈子都围着他转,夫唱妇随,唯唯诺诺,继圆要是说这东西是圆的,她准回答说这玩意没什么棱角儿。

我妈参加革命凡五十多年,一点不夸张地说,从来没有和任何人红过脸。嘿!您瞧瞧这女人有多好的脾气,我父亲以后在家里从来说一不二,八成都是她给惯出来的。可末了继圆对她的评价也不怎么样,说她老实得都没了自己的个性,属于“矫枉过正”。

于是在我当年谈恋爱的时候,父亲又以母亲为例来“告诫”我说:“这姑娘要是太老实了也不成,为什么呀?窝囊废呗!你妈倒是真老实,可啥都不会,当了一辈子甩手掌柜的。所以,女方如果太老实了,爷们儿就得是受累的命!”

其实,我父亲他始终没闹明白一个道理:这鱼和熊掌向来是不可以兼得的,世界上的事物永远都是具有两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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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绳工厂

父亲和母亲认识的时候,正是他最潦倒的时期,不要说是成家立业了,就是这俩小情人一起逛趟公园继圆都掏不出几个子儿来,男子汉的责任心无时无刻地不在撞击着他的胸膛。于是经人介绍,继圆来到海淀镇外的一家叫“合业草绳工厂”的地方干活谋生。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破厂子,老板顶多算是个小资本家,但却是个六亲不认、唯利是图的混蛋玩意儿。

继圆在这里白天和工人一起打草绳,修理机器,晚上还要帮着厂子写写算算的当记账员,称得上是尽心尽力了。他吃住在这里,一干就是半年多,家都顾不上回去,外边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十分清楚。

1948年临近中秋之时,继圆打算回趟家,和老板商量结账。老板挺“大方”,一笔就给了他五万块钱,继圆高高兴兴以为发了笔小财,出了门就先到海淀镇的一家理发馆里推头,推完了头一算账,好吗,五万块!继圆当时就愣住了。

那推头的师傅说:“小子啊,你让人给蒙了。五万块跟擦屁股纸差不多,你干的这半年,该给你的纸票子你搬都搬不动,得用车拉,这叫金圆券懂吗?你得跟掌柜的要硬通货才成呢。”

继圆顿时怒发冲冠,抄起一块砖头就返回草绳工厂,找老板算账去了。

那老板好像是就知道继圆得返回来似的,他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继圆。

继圆举着砖头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孙子哎!你也忒欺负人啦,重新给我结账,我要硬通货。不然的话我拿砖头花了你丫挺的!”

老板冷笑着慢慢儿地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只“勃朗宁”牌的小手枪,枪口就对着继圆的嗓子眼儿,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就是‘硬通货’,小子哎,你敢要吗?”

举着砖头的手臂就僵在了半空中,继圆暗想自己不敢用砖头砸对方,他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那混蛋老板是真敢开枪的。

继圆不光是一块钱也没要回来,却憋进去了一口恶气,好悬没吐了血。他指天发誓:有朝一日我也得弄把手枪来,算账的时候非把你个王八蛋打成筛子不可!

宅门“出走”

我们家住的这条胡同,西口儿上有一个煤铺,这家煤铺的“二掌柜的”是中共地下党员,平时就和继圆的关系不错,这时候俩人更是“多亲多近”。继圆受到他的进步思想的影响非常大,经常参加一些革命活动,什么撒传单、贴标语的事儿他都干过,当时这叫“党的外围组织”。

一段时间之后,“二掌柜的”决定带着继圆奔河北正定,进入当时的华北革命大学简称“华大”,正式投身革命。

继圆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剩下的时间就是想多陪父亲梦璋呆一会儿,他知道此一别离必定成为永诀,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又不便表露出来。只等待着某天的夜里,以墙外的一声口哨为号,继圆便要“远走高飞”了。

是夜,继圆和衣而卧,全无一丝睡意,墙外的口哨声准时传来,继圆一个吊毛儿从床上蹦起来,找张纸写了个便条,大意是:我去参加革命,请不用惦记。望家人平平安安,等着我回来!

继圆蹑手蹑脚地来到正屋,却不禁让他大吃一惊!

半夜三更父亲白梦璋居然端坐于太师椅,瘦削的面庞上飘着一缕白髯。

继圆赶紧问道:“爸,这么晚了您老怎么还没睡呢?”

“儿啊!知子莫若父。我早就知道你要走,这个家也实在是没办法呆了,你走吧,只要是正道儿,爸爸日后就能闭眼了。”梦璋老泪纵横,抓住继圆的手说。

继圆扑通一下跪在父亲脚下,泣不成声:“爸呗,是儿子不孝,平时老听您唱戏,如今这戏文就唱到咱爷俩头上来了!忠孝不能两全,我没法儿再伺候您左右,您可一定得硬硬朗朗的,等着我回来!”

梦璋搀起儿子道:“别说傻话啦,你得活着回来,到时候去趟坟地,给爸爸的坟头拍拍土……”

继圆扑到父亲的怀里失声痛哭。

“别哭啦孩子,要是把你妈她们吵醒了,不光是你走不了,这房都得给闹塌喽!”梦璋连忙用手捂住继圆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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