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平马上接口说:“是呀,法院委托的东西,一般都能顺利地拍卖掉。”健哥摆了摆手,说:“我说的还不是这层意思,我说的是法官跟拍卖公司的关系,像不像一个法官提了一个装鱼的水桶放到你面前,让你伸手去把它捉出来?”张仲平再次笑了笑,说:“也可以这么说吧。”健哥说:“法院也好,法官也好,为什么要找拍卖公司?因为只有拍卖公司才能从事拍卖业务。但是拍卖公司越来越多,如果这个法官三天两头地或者说只要水桶里有了鱼的,就老往一个固定的拍卖公司提,合适不合适?”张仲平从床上坐了起来,腰挺直了,望着健哥说:“如果健哥问的是合不合法,我倒是可以很响亮地回答,答案是肯定的,合法。为什么呢?因为法律并没有明文规定这个法官只能把这只装鱼的水桶往哪儿提,换一种方式来说,也没有明文禁止这个法官将这只水桶往哪儿提。”健哥说:“对。但是,我问的不是合不合法的问题,而是合不合适的问题。合不合适比合不合法情况要复杂得多。现在我们再深入地探讨一下。假如有许多拍卖公司都知道有了一只装了一条大鱼的水桶,这只水桶仍然控制在那个法官手里,这个法官还敢不敢把这只水桶往原来那个拍卖公司提呢?”张仲平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法官把那只水桶随便往哪家拍卖公司提,可以由他自己决定,自由裁量。”健哥说:“对,可是问题恰恰就在这里呀。如果用法律术语来讨论这个问题就简单了。这其实是个对不确定利益的理解问题。什么是不确定利益?通常都认为,根据法律、政策及有关规定,多人有机会采取合法的方式和途径来取得某种合法利益,只是在取得该利益的过程中有竞争性存在,每个有条件竞争的人都有可能得到该利益但并非一定能得到该利益,只有其中一部分人能够实际得到该利益。在这一合法利益的归属尚未确定之时,就称之为不确定利益。不确定利益最终总是要被确定的,那么得到该利益的人和有权确定该利益归属的人之间的关系就至关重要了,如果两者之间有一种物质或金钱的交易,就有可能使两者分别构成行贿罪和受贿罪。因为原本可以通过公平竞争作出决定的利益,因行贿和受贿而使行贿方成为了利益的享有者。当然,是否行贿和受贿,还有一个是不是被发现、被追究的问题。”
张仲平知道健哥不想兜圈子了,他们俩都是懂法律的人,用法律术语讨论这个问题,可以一下子接触到问题的实质,哪怕是它听起来不那么舒服。
张仲平其实曾经不止一次想过与此有关的问题,就是说健哥在已经给他做了扶桑海岸第三、四层的拍卖之后,为了避嫌,可能将香水河法人股的拍卖委托给别的拍卖公司。对于健哥这种人来说,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们之间的善后工作尽管做得非常好,但是,别人要真是怀疑上了、惦记着了,也是一个麻烦。所以,健哥行为处事肯定会以他的绝对安全为起码要求来设计游戏规则。难道健哥真的准备弃他而去另换一家拍卖公司?
健哥好像看出了张仲平的心思,说:“仲平呀,你这样的朋友很难得呀,你不要有任何别的想法。这些天来我为什么没有跟你联系?就是在想这个问题,我们能不能再把从水桶里捉鱼的游戏设计得更复杂一点、更完善一点呢,让它既合法又合适,使它看起来无可挑剔、完美无缺、简直天衣无缝,嗯?”
张仲平本来应该在这方面早点动心思,只可惜,这些天老跟曾真泡在一块儿,忽略了。你要朋友帮忙,就要给朋友足够充分的理由,不动脑筋怎么行呢?张仲平听到健哥表态不会抛弃他这个朋友,心里踏实多了。否则,健哥如果另找一家拍卖公司,他张仲平又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认了、忍了?幸好健哥不是这样的人。健哥考虑的原来只是一个操作技巧问题。现在这个问题摆在自己面前,居然有点不得要领。这就不好了。张仲平掩饰地笑笑,说起了官场上的套话:“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说得好呀,但是,一般的人对道的理解停留在道德评价的层次,最多考虑合不合法的问题。其实,道也是一种规则,一种技巧,一种方法论。”健哥说:“对对对,我们就是要找出这种规则,运用一种好的、精妙的办法。”张仲平说:“健哥有何高见?”
健哥说:“我们是不是先进桑拿房洗澡?”
张仲平说:“好。”
两个人脱得赤条条地进了湿蒸房。
健哥说:“你们商场有句话讲得好,说如果不能制订规则,就得适应规则。现在院里已经给了我们规则制订的权利,如果我们不好好地下活这盘棋,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所以,我在想,如果这只水桶不由我拎着往你们公司提呢?或者说,如果我们先把这条大鱼放到水塘里去,让大家都来钓,而最后仍然由你来钓着呢?”
健哥的话终于让张仲平完全踏实了。对于健哥来说,早就不是跟不跟张仲平一起做的问题,而是怎么做的问题。健哥首先考虑的是是否绝对安全,张仲平是完全心领神会的。没有健哥的安全,也就没有3D公司的安全,两者是相辅相成的。但是,游戏的范围扩大了,参加的人多了,你还要让这些新参加的人成为聋子的耳朵,成为你秘密通道的掩体,通过完全合理合法的程序,使看起来不确定的利益成为你的确定利益,这能办到吗?那些参加游戏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张仲平对那些干得好的拍卖公司的老板太了解了,知道没有哪一个是吃素的,鱼都放回水塘了,它还会只上你这只钩?或者说你还有本事抢在别人前面把它钓上来?难道健哥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或者说风险吗?或者,他只是要跟张仲平一起赌赌运气?生意没做成说财运不济,其实是一种心理安慰,是自己给自己准备的一个台阶。但如果一开始就把宝押在运气上,那岂不是太玄了吗?
健哥说:“让他们有参加钓鱼的权利,不让他们有钓到那条鱼的可能性。我帮你,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出来。仲平,这是一篇好文章呀,好好想一想吧。”
张仲平想到不久前跟时代阳光一起拍卖胜利大厦的事,徐艺那个愣头青差点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徐艺还是太嫩了。不过,如果当初的主拍单位是3D公司,又能在多大程度上保证效果完全不一样呢?
张仲平知道,健哥要他想的事,跟龚大鹏当时的要求其实是差不多的,而且,香水河法人股的拍卖目标更大,操作难度也更大。他当然不能知难而退交白卷。他沉吟了一会,试探性地说:“比如说,我们可以来个剑走偏锋,险中求胜,干脆把香水河法人股的拍卖跟这次省高院选拨评估、拍卖机构的事情放在一起考虑。那些拍卖公司首先关心的是什么?是入围资格,具体的拍卖业务是第二步,如果香水河法人股的拍卖,事先不让他们知道一点风声,等入围的事情一定下来,马上把它作为已经入围的几家拍卖公司的第一笔集体业务抛出来,同时规定,买受人最终是谁找到的,是在哪家公司报的名,拍卖佣金就归哪家公司。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真的撒手放鱼,放回去之前它是带了鱼钩、鱼线的,只是没有让它浮出水面。到时候,执行局也好,司法技术处也好,只要宣布钓鱼比赛开始,我们再做一个往上拉的动作就可以了。”
健哥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等他刚把话说完,健哥的手轻轻地落下来,落在了他那已经被水蒸汽打湿的肩膀上。健哥说:“仲平,咱俩的想法不谋而合,难得啊。你看,这就像一场五千米的长跑,表面上是一起起跑,实际上你已领先别人跑了两千米,你本身又不是老弱病残,胜算的可能性应该说蛮大吧?”
张仲平说:“还是有问题,如果我们再把胡海洋比喻成一条鱼的话,我们怎么知道这个水塘里除了这条鱼以外,再也没有了别的鱼呢?如果有另外的鱼也去咬别的拍卖公司撒下的钩子呢?那家拍卖公司不是也有可能赶在我们前面把别的大鱼钓上来吗?”
健哥说:“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了。难道我们不能选择一个清静一点的、甚至是刚刚清过了塘的鱼塘吗?”
张仲平顺着健哥的思路往下想,这就进入拍卖的操作程序了。张仲平说:“媒体的选择是关键。如果我们把拍卖公告放在感兴趣的竞买人根本不可能看到或者说看到的概率比较小的媒体上,效果就不一样了。这样做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维护稳定。在一个人人皆知的媒体上搞得街头巷尾都知道,空惹议论,有什么意义?但是,如果选择省报效果就不一样,那是基层党组织政府机关订阅的报纸,外面的报刊亭都没得买,级别还很高。健哥你说呢?”
健哥看着张仲平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怎么啦?仲平,我不是早就让你找找最高院关于处理国有法人股、社会法人股的文件看看吗?你没看?”
张仲平一下子省悟过来了,连忙拍拍自己的脑袋,说:“对对对,法人股拍卖的公告不能在省报上做,按规定得找证券类报纸。”
健哥点了点头,说:“是呀,一上这样的报纸,那些想钓鱼、想捉鱼、想用土炸弹炸鱼的人可能都会看到。”
张仲平说:“我最担心的还是咱们的同行。既然有那么多的拍卖公司参加钓鱼,他们就会挖空心思想尽办法去找买家,信息总是会传播得很快。当然,时间限定得紧一点也是一个办法。还有就是拍卖保证金数额,也可以大一点。但最主要的问题,还是要别的大鱼即使知道了,游过来了,也自觉自愿地不去咬钩。可是,现在尽管A股市场低迷,作为壳资源的上市资格席位,却很俏。所以,别的买家除非不来,敢来的人都不好对付。”
健哥说:“我接着你的话讲吧。我们要对竞买人的资格进行严格的审查,在这方面省里有要求,我们也绝对不会让人浑水摸鱼,除此之外,就是价格问题了。俏不俏取决于供求关系,取决于价格。黄金值不值钱?值钱。但这是什么意思呢?值一百块钱的黄金一百块钱成交了,卖买双方都认为交易公平。如果几十元成交了,那是买家赚了,卖家亏了。如果一百一拾元成交,就是卖家赚了,买家亏了。你找的那个买家不是催得很急吗?他愿不愿意花一百一拾元去买只值一百元的黄金呢?”
张仲平说:“这就很难说了。有可能愿意,为什么呢?如果他认为金价在不久的将来会涨起来,而其他地方又买不到同样的东西的话,他购买的除了黄金本身,还有黄金可能会涨价的预期。法人股也是个可以给人以预期的品种,问题是别的买家也可能抱有同样的想法。你会算账别人也会算账。特别是在拍卖市场上,竞投行为不完全是理性的,完全有可能以高于估价数倍的价格成交。”
健哥说:“但拍卖市场也是个降价幅度最大的市场,尤其是法院委托的拍卖业务。现在我们假设其他的买家都抱定了等着买打折货或满打满算花一百块钱的想法,而我们找的买家起点就是一百一拾元,张总你说谁的胜算大一点?”
张仲平说:“问题是,我们的买家朋友要是知道了这种情况,会不会认为太吃亏了呢?”
健哥笑了笑,说:“我们这是在打比方,其实吃不吃亏做生意的人自己都会算,用不着我们去操心,你说是不是呀,仲平?再说了,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百分之一百有把握的事?我们再把话往回说一点,不要说我没勇气把那个装了一条大鱼的水桶提到了你面前,就是我咬咬牙跺跺脚真的那样做了,最终的结果是福是祸?众目睽睽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你,你真的敢伸手到水桶里去捉那条鱼吗?你也许敢,因为你从事的毕竟是一种正常的、合法的经营活动。但是,如果有人问你是通过何种手段将别的拍卖公司都有的机会变成了3D公司专有的机会的?也就是说,你是怎样把不确定的利益变成确定的利益的?你能不把别人牵扯进来吗?你又怎么说得清楚你我之间的清白关系?也许你可以说一切都要讲证据,还可以说疑罪从无,但咱们这是在中国呀,很多事情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复杂。所以仲平呀,大的思路就不要变了,你刚才说的那些都很好嘛,我们就是要尽可能地把细节问题想清楚,还有没有别的公司像我们这样钻进去做这篇文章的?没有。起码现在没有。这就是优势。所以我想呀,你其实完全可以去探探那位买主的口气,看他最多能够出到什么价,如果能够比评估价高出几百万上千万的,就更好。如果他自己愿意,我们大家的把握不就都大一点了吗?其实,等到了报名截止日期的时候,也就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大鱼了。如果你那买主提前做了准备,那好呀,多出来的十块钱,又是一篇好文章呀。如果仅只他一家报名,他不就不用花那个冤枉钱了嘛?你说呢,仲平?”
张仲平说:“那倒也是。这个账就留给他自己去算吧。”
健哥说:“而我们是有优势的,综合优势,其中包括你的能力。仲平你很能干,我对你很看好呀。”
张仲平说:“谢谢健哥,主要是靠健哥。”
健哥说:“那行,这事就谈到这里。另外,你这两天先把公司的材料准备好,要扎实,不要玩虚的。等省高院的公告见报以后,你再按上面的要求交到该交的地方,别交给我。我准备将材料收齐以后,先针对报名企业自己提供的材料,派人去认认真真的核实,只要发现哪家公司提供的材料有弄虚作假的成份,我们就建议院党委、院评审委员会实行一票否决制,把它踢出去。现在报纸、电视上都在讲诚信,替法院做业务,不诚信还行?所以,3D公司上报的材料,你要亲自把关,不能有一点水份。”
张仲平说:“好。我估计这样一来,一些所谓的精英公司都会落马。现在的公司都这样,吹得很厉害,生怕别人不知道老子天下第一,只有到一个地方是例外。”
健哥说:“哪里?是不是税务局?”
张仲平说:“对,就是税务局。”
健哥笑了笑,说:“看你们这批商人,赚那么多钱,国家收你们几个税,还想逃还想偷。”
张仲平笑了笑,说:“健哥你冤枉我了,偷税漏税的事,3D公司是从来不干的。我们的账经得起查。要是因为交税的事阴沟里翻船,这种错误不是太低级了吗?怎么对得起自己和朋友?”
健哥说:“那就好那就好。就是要守法经营呀。这点都做不到,别的就不要谈了。”
张仲平说:“是是是。我再接着刚才健哥的话说吧,如果省高院在对拍卖公司的准入资格进行审查,真的能严格认真,能够打下来几家厉害的拍卖公司的话,那么,今后与我们竞争的就是那些二三流企业,这一招好呀。”
健哥说:“如果谁要弄虚作假,就不要怪别人不客气。”
张仲平说:“怪也怪不上。”
张仲平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他们把其他的买家比喻成大鱼,作为大鱼的胡海洋,是不是也存在着去咬别的鱼钩的可能性呢?不过,张仲平转念一想,这个问题虽然存在,相对来说还是好办一点,与其一古脑儿地抛给健哥,不如到时候再说。这时健哥又说话了:“仲平,我在场面上混,难得找到你这样能说体己话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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