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覆舟气得跳脚,又拿她无法,只得转向王宿嚷道:“宿哥,你怎的帮她!”
王宿活动着肩膀,苦着脸道:“我也不想。”
秋往事拉过王宿,歉然道:“六哥,对不住,我不是存心整你,只是一眼瞟见你位置正好,顺手就……”
王宿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朗然笑道:“罢了罢了,我还不知道你?打起架来逮啥用啥,就算五哥站在这儿,你也一样‘顺手’了。”
秋往事讪讪一笑,随即正正神色,说道:“六哥,你放心让我去吧。就算没有自在法,上了战场,我也一样是活到最后的人。”
王宿轻叹一声,拍拍她肩膀,点头道:“我拦不住你,你去看看也好。宋将军看起来虽脾气古怪,谁的账都不买,可我知道他对五哥一向服气,就算有所阻滞,也定会想办法调兵,五哥也足以应付凶险,你不必心急。”又转向米覆舟道,“覆舟,你还是跟去,万一真撞上裴初,也好说上两句。大家同为风人,齐心抗燎的当口,不管什么事也先放过一边吧。”
米覆舟犹自黑着脸,颇有些不情不愿,可毕竟不想裴初与他们起冲突,终究闷哼一声算是应下。
秋往事正色一躬,谢过他两人,正欲招呼米覆舟一起准备上路,忽又心念一动,转向杨守一道:“老宗主,我想带走米狐哲。”
杨守一微微一讶,问道:“哦?丫头是怕燎兵为难李将军,带去做要挟?”
“这是其一。”秋往事答道,“其二如今因老燎王之死,两方燎兵算是联了手,我带米狐哲过去,摆出些要同西漠和谈,放他回去的姿态,必定能引起东漠猜忌,让他们两边重新斗起来,咱们才好浑水摸鱼。至于裴初这边,若因他进攻害我们丢了米狐哲,这罪名只怕他也要掂量掂量。”
杨守一略一思忖,点头笑道:“人是你弄来的,怎么处理自也是你说了算,本不必问我。”
“只是有一层。”顾雁迟插道,“米狐哲若在这时候逃回燎邦,咱们后患无穷,将军千万小心。”
秋往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叫上米覆舟,匆匆出了正堂。
红日西沉,霞光似血,为草原无边无际的壮美镀上一圈凄美的色泽。褚天养站在营口一座小丘顶上,面向东南,身形凝立犹如石雕,双目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随着最后一丝日光隐没在天际,他眼中的光彩也霎时敛尽,蓦地暴喝一声,几个纵跃奔下山丘,直冲入主帐边一顶大帐,一把揪过居中席地而坐的一人,吼道:“姓宁的,四天了!你家宋将军到底来是不来!”
“褚二哥稍安勿躁。”李烬之毫不在意前襟被他扯破个大口子,微微笑道,“宋将军一定会来,算算时日,应当已入燎境。”
“屁!”褚天养怒骂,“鬼影都不见半个,你扯起大话倒舌根不软!”
“褚二哥想想。”李烬之拍拍他肩膀,不紧不慢地说道,“宋将军若是不来,我还能在这儿坐得如此稳当?外头一层层燎兵铁骑围着,不知何时便失了耐性强冲进来,我若无把握,早该偷溜出去,还留在这儿陪着褚二哥等死么?”
褚天养微微一怔,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缓缓松开了手。
李烬之拉他一同席地坐下,随手脱下扯破的衣衫扔到一边,替他斟上一杯酒,说道:“褚二哥,咱们就这么任燎兵围着,始终不是个事儿。现在同外头都联络不上,没准援兵已然到了双头地界咱们也不知道。宋将军见燎兵围了你们,也不知前因后果,更不知我与杨家兄弟都在此处,又如何会贸然插手?”
褚天养皱起眉,冷哼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我们先动手!”
“如此僵持,不能长久。”李烬之道,“褚二哥要么奋起一战,从此脱了燎邦桎梏,要么索性把我们交了出去,今后永受燎人奴役。二中取一,宜作速决,再拖下去,可就两头落空了。”
“若非你强扣米狐兰,我们岂至于落到这境地!”褚天养怒气又起。
“褚二哥,我实在不明白,你究竟怕些什么?”李烬之笑道,“燎军号称四五千,实际只有一千,以你兵力,足可一争。何况还有米狐兰在手,老燎王嫡系子女中,两个儿子都被困在凤陵,外头只剩这个米狐兰,不止西漠,就连东漠米狐本族也不得不有所顾忌。如今该怕的是燎人,他们四面围堵,看似强硬,不过虚张声势而已,绝无一战之志。只要褚二哥下定决心,一夜之间便可破敌!”
“你说得轻巧!”褚天养一口饮尽杯中酸苦呛人的雪绒酒,将牛角杯狠狠往地上一掷,“宁兄弟,我同你说老实话,谁愿意受这两面不是人的鸟气?谁愿意被人踩在脚底下装孙子?可我双头堡不同你容府家大业大底子厚,我们总共不过三四千人,去掉老弱妇孺,剩下的不过千数。要打这一仗,便得把这一千壮丁一铺投进去,莫说输了,即便赢了,总也有两三百的折损,光这点折损,也已是要了我们三成性命!宁兄弟,你这局太大,我实在玩不起!”
李烬之默不作声地望着他,许久忽站起身道:“褚二哥,我想同褚老大与几位头领说几句话。”
褚天养狐疑地盯着他,问道:“你想说什么?劝他们出战?”
李烬之道:“褚二哥,如今双头堡已至生死存亡之刻,是战是和,并非你我可一言而决,有什么话,我以为都该大家一起商量。”
褚天养哂笑一声,起身道:“好,你莫以为只我一人不好说话,堡里议大事,向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你不仅得说服大哥,说服几个头领,还得说服那些要送男人上战场的女人。你若真有本事哄得大家皆甘心一战,那我自也无话可说。”
李烬之微微一笑,点头道:“原该如此。”
不到半个时辰,营地中央的空地上以板车连结拼凑出一个九尺见方的平台,台上铺了牛皮,四边高高地插着火把。李烬之、杨守律、褚家兄弟及双头堡一众头领皆在台上席地而坐。台边围满了人,挤得水泄不通,最内圈是壮年男子,其后是老人与女子,十四以下的孩子皆留在外圈,虽隔得甚远,显然听不到什么,却仍是七手八脚地攀上帐顶,伸长脖子向内望着。
褚天养见人已聚齐,便走到中央,高举双手。平台四角的四名侍卫立刻吹响牛角号,号声一起,嘈杂的人群旋即安静下来。褚天养环视一圈,大声道:“诸位兄弟姐妹,今日是个什么局面,大家也都清楚。这几位兄弟救我出燎营,又擒下米狐兰,却也引来燎兵围困。咱们已被截了水源,挨不了几日,是战是和,今日便要有个定论,在此公议,请诸位皆作个评判见证。先说说我的意思。咱们几千个都是苦命兄弟,求的无非是有条活路走。今日围着咱们的燎兵多不多?不多,真不多,不过区区一千,对燎人来说无非九牛一毛,及不上一个最小的牧庭,就算全数死了,消息都不必报到火焰宫!可一千对我们来说是多少?是全部!咱们有胜算么?有!哲巴婆婆,桑二婶,平八妹,古突娃子,你们所有人的儿子,所有人的丈夫,所有人的兄弟,所有人的爹,全部加在一块儿,能赢!可赢了又是如何?不过是咱们全力以赴,拔下人家一根汗毛!只要他们抽出根手指来回头一按,咱们随时死无葬身之地!咱们次次退让,的确不是办法,可燎人太强,若无风人相助,咱们难以相抗。因此,除非看到了风人的援兵,除非风人这回真有决心一战到底,不像从前那样半途而废,否则我们别无选择,纵有万般屈辱,也只能求和。”
台下一片嘈嘈,虽多有不忿之色,却也皆频频点头。
褚天生这几日被燎兵围得动弹不得,一肚子怨气,早已巴不得出兵一战,只是褚天养一直反对,才不得不压下。因此听得李烬之要召开公议,着实满心期待,巴不得他能说服众人,见褚天养说完之后回台边坐下,立刻热切地望向李烬之道:“宁兄弟,你有什么话,同大伙儿敞开了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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