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定楚垂着眼,默然半晌,忽猛一打马,向前奔去,一面甩甩手道:“他们兄弟间的事,旁人也不好多说。阿颃常年在外,连我同他也不曾见过几面,咱们兄妹几个中,我最不了解的倒反而是他。”
王宿见她无意多说,也不好再问,只得策马跟上,轻叹道:“三哥一直负责外政,同咱们交情最浅,我一直觉得是咱们亏欠了他。如今分明尚无真凭实据,却又已经笃信有问题的是他,仔细想想,也真觉心里不安。”
方定楚微微一笑,淡淡道:“你若不疑他,便只能去疑往事了。”
王宿心中一动,动了动唇,犹豫着小声道:“二嫂,三哥,毕竟是你自家人,你为何……不疑往事倒疑他?”
方定楚似是一愕,忽轻声一笑道:“是啊,我倒还真未疑过她,或许因为同是天枢,多少有些相惜之意吧。枢术修为,不仅练枢力,同样修心性,其实天下并不乏高品风枢,之所以世人少见,便是因为枢术修为越高,对俗世的兴趣便越少,一入上三品之境,还愿在世间纠缠的着实是少之又少,即便是枢教内部的掌权派,也以四五品的居多,便是这个道理了。像往事这样的人,本为枢术而生,虽不得已入了尘世,心思也绝不在勾心斗角、争名夺利上,她是做不得这等曲里拐弯的鬼蜮伎俩的,无论是出自本意,或是受人指使,都不可能。”
“受人指使?”王宿一惊,变色道,“你是说五哥?!这是谁的意思?”
方定楚含糊其辞道:“也不过依理推测,你不必当真。”
王宿隐约觉得事不止此,容府表面的风平浪静下,竟似沟壑纵横,深不可测。他一时只觉满腹惫怠,也无力深究,苦笑道:“二嫂二品的天枢,本也是世外之人,如今却扯进这些杂事里,想必也是百般无奈?”
方定楚淡淡一笑道:“若你不姓王、我不姓方,若烬之往事没有刻骨深仇,咱们都未必是今日的样子。只可惜生而为人,多少不如意事,有力者反抗,无心者顺应,终究是决于自己,又何必多做什么有心无力之叹。”
王宿一时默然,忆及过往,思及来日,陡生茫茫沉浮之感,正自喟叹,忽听方定楚低喝道:“快看!”
王宿一抬头,借着月光隐隐见到前方现出一个黑影,虽仍难以辨认,却依稀可见那黑影正在移动。两人对视一眼,皆觉精神一振,一扬马鞭,全速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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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二十八章 无常(上)
方定楚拉着王宿走后,小院中便只留下楚颃、秋往事与许暮归三人。七王府中早已戒严,四处皆是火光跳跃,人影穿梭。硬底军靴沉闷的踏步声与盔甲摩挲的金属声压抑而冰冷,让人不觉浑身紧绷。
月亮也似经不起这份窒闷,不知何时隐到了云后。裴节屋中的灯烛愈见黯淡,扑闪片刻,终于无声熄灭。院内顿时一片晦暗。楚颃低垂着头,看不清面色,双眼也隐在阴暗中一片莫测的深沉。秋往事斜瞟他一眼,也不理睬,径自招呼许暮归向外走去。楚颃倒是一怔,叫道:“七妹就这么走了?”
秋往事头也不回,一面走一面轻飘飘道:“眼下府里许进不许出,只要你留在府内,我便不怕你玩得出什么花样。如今不该跑的也跑了,该追的也追去了,该留的也留着,咱们还不各自散了,难道三哥还要我陪你看月亮么?”
楚颃眼中陡地闪过一抹凌厉之色,旋即隐去,苦笑两声摇头叹道:“七妹,算算你同我这不过是第三回相聚,我是真不明白,你对我的偏见究竟从何而来?”
秋往事心中冷笑,脚下忽地一停,对许暮归道:“你先回去,这几日便不要随便出来走动了。”
许暮归微微一顿,随即低头应过,走出院外,自有两名侍卫不声不响地一路相随。
楚颃默默看着他走远,倒也并不出声反对。秋往事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三哥少算了一次吧?裴节被擒次日,咱们在秦夏城里不是还见过一次么?我还承蒙三哥好心,借了你的飞鹏令一用。”
楚颃似是猛地一愣,旋即“嗤”地失笑道:“七妹说哪里话,我已一年多未回秦夏城了。你该不会把我同二哥弄混了吧?”
“我确是弄混了。”秋往事微微笑着,点头道,“我的确分不清你们俩,直到这回见了二嫂,我才确定当日见的是你。”
楚颃又是一怔,张大了嘴,满面夹杂着惊愕的古怪笑意,半晌方仰天“哈”地吐出一口气,摇头叹道:“原来闹了半日,我今晚这一场不白之冤全为嫂子一句话而来?”
秋往事不语,只闲闲负着双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楚颃低头叹息一番,见她不答话,便低笑一声,半是无奈半是落寞,自嘲道:“我倒真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终究还是容我不得。这倒也罢了,只是我们楚方两家恩怨,竟把你也牵扯进来,他们未免做得太过。”
秋往事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心不在焉般负着手踱起步来。
楚颃也不理会,自顾自接着道:“七妹你心地单纯,不明白咱们这等外表光鲜的大族内里的沟壑,被人当了枪使还不知道。你想必也听过四句话,‘清明楚与方,南北两相望。楚不娶方女,方不嫁楚郎。’我楚家与方家同为立族十二氏之一,自始帝时便封于清明洲,楚居南府秦夏,方居北府平泽。虽说方家以枢术立族,楚氏以文理传家,可毕竟同居一洲,难免要争个先后短长,于是千年以来摩擦不断、恩怨纠缠,严重时甚至刀兵相向,老死不相往来,更遑论互相嫁娶,所谓‘楚不娶方,方不嫁楚’,便是当年流传下来的说法。近百年来天下大乱,两家为求自保不得不互相联手,关系倒有所改善,也渐渐出现联姻。只是终究也不过维持个表面安稳罢了,毕竟彼此嫌隙颇深,因此一直以来,出去联姻的多半皆是有名望而无实权的人物,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两家宗主,绝不与另家人通婚。”
秋往事听他忽扯起楚方两家恩怨,一时倒也来了兴趣,停下脚步好奇道:“二哥二嫂成婚,可是因为二哥本系旁支,娶妻在前,掌权在后?”
楚颃饶有深意地淡淡一笑,摇头道:“错了,楚家宗主未必出自嫡支,凡有能者皆可登位,因此为避免二哥这类情形,早便有个规矩,凡与方氏联姻的,皆不得执掌实权,更遑论参选宗主之位。”
秋往事大奇,讶道:“那二哥为何能成为宗主?因为大哥之助?”
楚颃摇头道:“大哥当日手上虽有兵,但在秦夏毕竟全无根基,影响纵是不小,也不至能只手遮天,颠倒乾坤。二哥之所以能绕开那规矩成了宗主,”他微微一顿,面上仍云淡风轻地笑着,声音却无可避免地带上了寒意,“是因为他本是楚颃,我才是楚颉,我才是本该坐上宗主位置的那个人。”
秋往事猛地一震,一时竟理解不了他话中的意思,呆呆地望着他做声不得。
楚颃低垂着眼,解下腰际的灵枢冷冷注视着背面刻着的“颃”字,嘴角满是讥嘲之意,轻声道:“当日我身为本支长子,早便定了要参选宗主之位,因此方家提出联姻之意时,自然便由阿颃,也便是你现在的二哥去了。只是我没想到,方家这一步早有深意。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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