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往事暗自忐忑,摸出李烬之的灵枢递给他,企图蒙混过关。哪知王宿接过后,仍是伸手等着,见她半晌没反应,笑道:“往事你糊涂了,给了五哥的怎把自己的忘了。”
秋往事见混不过,大觉为难,摸着手腕吱唔道:“我的、我的……”
正不知如何解释,却见费梓桐一拍额,自怀中掏出一块灵枢道:“几乎忘了,在我这里呢。上回在燎邦受了些损,托给杨宗主修,前几日修完送来了。”
秋往事吃了一惊,忙接过一看,见果然是自己的灵枢,其上刀痕犹在,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又合在一处,连鲜红的枢痕亦是一如当日。她愕然抬头,一时说不出话,费梓桐倒是若无其事地笑道:“幸好赶上了今日,若错过渗枢,岂非终身之憾。”
王宿一直留在凤陵,却未听杨守一提过此事,又见秋往事神情古怪,知道必有蹊跷,只是他俩皆语焉不详,也不便多问,便道:“那便快开始吧,天都黑了。”
众人点头,一同动手将落花碾碎成浆,匀匀地涂在几枚灵枢上。费梓桐取出火折,点着了碧落叶所制细卷,燃起幽幽一簇青白色火苗,凑到灵枢附近熏着,不久便见汁液渐干,隐没无痕,唯枢痕内似是透出点点碎光,如黎明时分的星辰,淡远飘渺。
火火沐瞧得好奇,凑近秋往事小声问道:“这便是渗枢?”
秋往事点头道:“花中有转世之人残存枢力,如此渗过,彼此枢力相连,将来转世便会往相同的地方去。”
火火沐忍不住问道:“当真灵么?”
秋往事理所当然地点头道:“自然是灵的。”
几支细卷燃尽,五块灵枢也已渗好,众人便集了落叶回到小屋,剁碎后蒸煮成糊,去了茎脉,待凉后便可揉成丸状。秋往事满心疑惑,实在忍不住,便趁众人忙着,拉了费梓桐到屋外,掏出灵枢问道:“费将军,这个到底、到底……”
费梓桐说道:“是老宋找杨宗主修的。”
秋往事大吃一惊,愕然道:“宋将军?”
;费梓桐轻叹一声道:“老宋这人脾气大了些,可并非一点不通情理,对殿下也是当真视如己出的。怀风的事,他也知道内情,虽是可怜,可若说错,咱们所有人都有,不能全算在夫人头上。老宋只是一股伤心无处排遣,出了那口气也便好了,夫人的诚意他看得到,更不想惹得殿下又做出什么吓人事来,因此其实当天便收了夫人灵枢碎片,找杨宗主想办法。”
秋往事不免黯然,低头道:“那我未免太愧对宋将军。”
费梓桐拍拍她肩膀,笑道:“宋将军一生所求,便是永宁兴盛,夫人若想补偿,与其自断来世,倒不如助他圆了今生之梦。”
秋往事轻抚着灵枢,郑重点点头,系回腕间。
费梓桐看着其上殷红完整的枢痕,不由道:“杨宗主倒也真有些手段。原本只要枢力未泄,灵枢便自有生机,即便破裂,只消滋养妥当亦仍可长回一处,这倒不难。只是夫人的当日连枢痕也褪了,便不知他如何弄回来。”
秋往事也疑惑起来,对着灵枢左看右看,皱眉道:“他该不会拼好灵枢后随便滴了别人的血进去糊弄我呢?”
费梓桐不禁失笑道:“当不至于,无此必要,一人之血亦不能入两块灵枢,他上哪儿随便弄血。”
秋往事甩甩头,也不再追究,得知宋流不再介怀,心中也放下一块石头,轻松地笑道:“罢了,回头见到他再问,咱们吃丸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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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虽非满月,月光却格外明亮,与家家户户点起的碧落灯上下辉映,照得永安城恍如不夜。明光院中更是莹光点点,璀璨宁和,数日前的杀伐戾气已了无踪影,烧毁的殿宇园林亦草草做了清理修缮,虽远远来不及恢复原样,却也大致遮掩妥当,一眼之间倒也瞧不出什么残破之像。倒是院中枢士脸上沉郁茫然的神情,仍然残留着当日大乱的痕迹。
隔世堂内仍是千年不易的平静。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潭中,漾出一圈圈规则的波纹。江栾扶膝坐在简陋的石床沿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潭中水纹,神情木然,纹丝不动,倒似在专心悟道。空阔的石室内忽传来脚步声,回荡在一片寂静中颇有惊心之感,他却仍是无动于衷地坐着,似是了无关心。脚步声在他身前停下,正遮断他的视线。他隔了许久才似回过神,缓缓抬起头。室内仅有幽暗的烛光,来人又背光而立,他眨眨眼,面上神情蓦然大变,霍地立起,浑身发颤,忽而怒目咬牙,忽而泫然欲泣,数度变幻,忽又似精力尽泄,颓然坐下,低声道:“我死期到了么?”
李烬之低头看着他,目中神色复杂,轻叹一声,也在床沿坐下,将手中端着的食盒放在两人中间,掀开盒盖,取出一只粉白如雪的团子送入口中,细细嚼下后方道:“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来见你。原本一直盼着有一天披甲执剑走到你跟前,凭我之手,把你当日抢走的全数夺回来。可一路走来,方向未变,心却变了,当日刻骨之仇,本以为焚枢绝魂亦不能解,未料不知不觉间便轻易淡忘了。如今回头,前尘旧怨不过渺渺云烟,何足挂齿?我若仍是当日的江桓,今日封储摄政,统领朝廷,或许便会如血洗风都、登位临朝的你一般,大愿得遂,别无可求,以致溺于享乐,沦为废人。看你近日所为,上山也好,下山也罢,皆出卫昭之意,无半点己见,更无半点帝王心,浑噩昏昧一至于此,哪还有丝毫当年宫变夺位的气魄?我不杀你,因为我谋兵夺政早已不为报仇,我的对手也早已不是你。我留着你,好提醒自己短视丧志的下场,也让你看看清楚,你曾有机会凭着这个位子做多少大事,成多少伟业,却就这么白白错过。”
江栾浑身轻颤,似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低垂着头,咬牙道:“你……你就是来羞辱我的?!”
李烬之摇摇头,轻哂道:“你还是没听明白。不必多心,我今日来,没什么别的,只是时逢枢元,你堂堂神子,总不能连轮回丸子都不吃两个。刚才外头热闹得很,我也已复了储君位,统摄朝政,今后便不必牢你日日辛苦盖印子了。顺路告诉你一声,往事带卫昭灵枢回了须弥山,和他妹妹种在一处,这会儿,想必已安然转世了。”
江栾霍然抬头,双目圆瞪,满是惊骇恐慌,猛地揪住李烬之衣襟,尖声叫道:“卫卿走了?!走了?!他不等我!他不等我!”
李烬之平静地看着他,说道:“卫昭生不逢时,不仅祸害苍生,自己也是一世凄苦,能无牵无挂了断一切已是最善之局,又得与一直寻找的妹妹重聚,皇兄好歹与他相交一场,该替他高兴才是。”
江栾状若癫狂,大叫一声,忽猛地抽出李烬之腰间佩刀,跳起来胡乱一阵劈砍,直砍得石室内“叮叮当当”火星四溅,又狂吼一声,横刀便抹向颈际,只觉火辣辣一痛,眼前一黑倒栽下去,却忽被人自身后拉住,不免又悲又怒,猛力一挣,叫道:“连我死你都要碍着!”
一句吼出,才发觉声宏气足,双脚亦是稳稳立地,除项上略有刺痛外,其余并无不支之感,伸手往颈际一摸,虽有黏腻,却并不甚多,方知先前一刀未透肌理,不由一怔,心下陡地一松,也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
李烬之微微笑着,拾起落在地上的刀递到他眼前,手腕一翻让他瞧见刃口的一片坑洼,说道:“世上求生不得者多,却终究有几人当真求死不能?这刀虽早被你砍崩,可崩口崎岖,若劲力够大,未必不能断喉。只是才破了些皮你便泄了劲,可见终究死志不坚。我方才不拉你,你摔下去刀磕在地上,倒当真要抹了脖子。若真有不满,重来一次便是,这回我必不阻拦。”
江栾虽被他激得浑身发抖,可刚刚死里逃生,血勇尽退,哪有心气再来一次,呆立半晌,终究“扑”地坐倒在地,放声痛哭起来。
李烬之略带悲悯地低头看着他,静默良久,沉声道:“皇兄,你已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到此地步却犹然偷生。当年我不过十一岁,你杀我父母,夺我家业,赶尽杀绝不留余地,这么多年便当真丝毫未觉惭愧么?卫昭乱政,胡作非为,以致连年战乱,多少家破人亡,生灵涂炭,你也当真丝毫未觉不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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