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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城点了点头,放下车帘回身坐好,却显然仍有些忧虑,起初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江未然一直逗她,她毕竟孩童心性,过不多久也便有说有笑起来。
秋往事昨晚未睡踏实,趁这功夫闭目养神,脑中却纷纷杂杂,千头万绪,天下大局,谋略机巧倒不如何经心,只是想起与江一望已势同水火,与王落王宿等亦已鸿沟相隔,此番入永安后,与江栾卫昭相见,不知又会是如何情形。愈想愈觉无力,前程只见一片艰险,百般为难,不知更有多少情非得已的取舍,连平定天下的憧憬似都黯淡起来。
半睡半醒间晃晃荡荡地颠簸了许久,忽觉马车速度缓了下来,她睁开眼,掀帘向车夫问道:“可是到了?”
不待车夫答话,已先嗅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水腥气,抬眼看去,只见一道白汪汪的江水横在前方,她怔了怔,放眼一扫,问道:“这是平江了,怎不见一线桥?渡口在哪儿?”
车夫指着前方道:“可不就在这儿,姑娘还不知道,原本就是在这儿架的大浮桥,裴公走的时候全给拆了,如今两边也不往来,连条渡船都没有,老百姓要过去只能绕路,一绕就得绕过商山去。”
秋往事顿时皱眉,还未开口,又听那车夫道:“不过姑娘莫急,早已安排了船,姑娘跟我过去,交待一声便是。”
秋往事探着头左望右望,只见茫茫一片,哪有片帆只影,便问:“在哪儿呢,怎瞧不见?”
车夫伸长脖颈向前眺望,果然瞧不见船只踪影,疑惑地眯起眼,挠头道:“阿贵这老家伙,又喝懵了?”回过头冲秋往事抱歉地笑笑,“那桨棍儿腰上患风疾,一入了秋,夜里不喝上两口暖身便犯病睡不得,多半是昨夜里喝过了头睡死过去误了起早,不过姑娘放心,那老头儿时辰倒准,从不误事,这会儿还差着点呢,想必一会儿就到。”
秋往事看看四下无人,别无过江之法,也只得耐下性子,先驰到江边等着。左等右等,江面上只不见船来,正自焦急,倒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儿气喘吁吁跑来,一路招手叫唤着什么。她正猜测,但听身边的车夫举臂高喊一声:“阿贵!”匆匆迎上前去,她也立刻跟在身后跑去。
老头儿只披了件单衣,穿着半截裤,光着脚,稀疏的头发以一圈窄窄的黑巾拢着盘在头顶,正是船家打扮。秋往事见他跑来便知事情不妙,老远便忍不住问:“船呢?”
那船夫不认得她,瞟了一眼,不作理睬,只问车夫道:“夫人到了?”
车夫急火火地拉过他道:“夫人临时有事,请了这位姑娘代去。你折腾什么去了,这会儿才到,船呢?”
船夫这才打量秋往事两眼,欠了欠身算是行礼,仍拉着车夫道:“你知道什么,出麻烦了,昨夜里忽来了一群官兵,沿着江岸船家一户户地查,所有的船都收走了,折腾到日头快出才撤。我想了一晚法子,实在弄不到船,只好叫阿进借了匹马赶去报信,先前又回来说城门封了,我没法,只好赶过来瞧瞧,看夫人到了没有。”
秋往事一听便急起来,怒道:“裴节当真诚心同我作对!当真没有其他法子过江?”
船夫瞟她一眼,没好气道:“老头子为夫人卖了三十年的命,若有法子,早已拼力去想,何用交待。”
秋往事百般无奈,心头怒火也无处宣泄。回头望着横在眼前的江水,并不十分宽阔,不过十来丈之距,若还可用自在法,自可御水开路,轻松渡过,如今却被这区区之距困得一筹莫展,想至此处,更是满腔焦躁,不免又对顾雁迟杨棹雪愤恨起来,一声不出地跳上马车御座,调过马头便狠狠一鞭。
车夫吓了一跳,忙追在后头叫道:“姑娘站住,这是要做什么?!”
秋往事不回头地答道:“我回城找杨棹雪,她一定得送我过江!”
车夫连声呼唤,死命狂奔,却哪里追得上疾驰的马车。两个孩子坐在车中被颠得东磕西撞,顾南城听出她语中对杨棹雪的忿恨之意,更觉忐忑,跌跌撞撞地爬出车厢,轻轻扯扯她衣摆,小声问道:“秋姐姐,可是我惹你生气了?”
秋往事听她怯生生的语气,也醒了醒神,心头火气也渐渐熄去。低头见她被药膏抹黑半边的脸上满是隐忍不安,发髻也被颠得歪斜散乱,更觉过意不去,叹息一声,一收马缰停下马车,回身微微笑道:“不关你事,是我乱发脾气。”
顾南城见她笑容,略觉心安,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们还回去么?”不待她回答又加一句,“娘不是存心要咱们过不了河。”
秋往事又何尝不知,暗叹一声,点头道:“我知道,咱们不回去,另想办法。”
正调回马头情绪低落地往回缓缓行着,却听前头连声呼喊,一抬头,见正是那车夫挥舞着双臂奔了过来,嘴里含含糊糊大叫着:“姑娘……船……”
秋往事怔了怔,见他手舞足蹈,形容激动,知有变化,忙驾车迎上前去。
那车夫早已力竭,见她调头,便停下脚步,拄着膝盖不住喘气,待她驶回身前,才抬臂指向身后,说道:“姑娘,有、有船来了。”
秋往事精神一振,一把将他拉上马车,一面向回赶一面问道:“哪里的船?”
车夫抹一把汗,摇头道:“不知道,像是私船,对岸过来的,不管哪里,过来了总要回去,咱们请他帮忙载一程,实在不肯,多塞点银子便是。”
秋往事大喜,说道:“轮不到他不肯。”打着马一溜烟向江边飞驰而去。
那船夫留在江边不住地挥手呼喝,唤对岸驶来的一条精致小舫靠过来。船靠到离岸三五丈远处便停下不动,舱内走出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立在船头朗声问道:“老人家可有什么吩咐?”
秋往事正好赶到,便高声答道:“急事过江,寻不到渡船,还请朋友行个方便,载我们一程。”
少年正欲开口,舱中却似有人将他唤了回去。秋往事正自心急,却见船公一拨桨,船又晃晃悠悠向这边驶来。
待靠岸停稳,舱中走出两人,当先是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着一袭雪青书带袍,生了张圆圆的娃娃脸,却不掩一身沉稳气度,先前那名少年则恭恭敬敬地垂手跟在其后。
秋往事见他们靠岸,便知多半是愿意帮忙,甚是欣喜,已抱下了江未然顾南城,领着她们上前行了礼,正欲开口说些客套话,却听那中年男子抢先问道:“是姑娘要搭船?”
秋往事见他目光之中似有审视之意,心下微微一动,欠身道:“正是,家中出了些急事,欲去对岸寻我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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