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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2页)

“您要去找特务……呸,不说了!可是我刚才在植物馆给您采了一枝铃兰……”

“您为什么要说‘可是我’,为什么要用‘可是’这两个字呢?

真是女人气。”我愤愤地(我承认自己不对)夺过她的铃兰。“这就是您的铃兰?您闻闻,香吧,啊?您哪怕多少有一点儿逻辑头脑也好嘛。铃兰有香气,嗯,是这样。可是你不能就气味谈气味,不能就气味的‘概念’来说好或坏。您不能这样说吧,嗯,是不是?有铃兰的香气,也有天仙子草的臭气,两者都是气味。古代国家有过特务,我们国家也有……特务——我不怕说这两个字。但是事情很明白,那时候的特务是天仙子草,现在我们国家的特务是铃兰。的的确确是铃兰!”

她那粉红的月牙儿般的嘴唇索索发抖,像要笑。现在我才明白,这只是我当时的印象。可是当时我确实以为她要笑了。于是我的嗓门提得更高了:“对,是铃兰。这有什么可笑的,没有什么可笑的。”

一个个光球似的脑袋从我们身边过去,然后又回过头来看我们。O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说:“您今天怎么有点……您是不是病了?”

梦……黄颜色……佛像……这时我马上明白了:我应该去卫生局。

“是的,我确实病了,”我说,心里非常高兴(这是完全无法解释的矛盾,其实我没有什么可高兴的)。“那您现在就该去看医生。您当然也明白,您必须是个健康人,向您解释其中的道理是可笑的。”

“亲爱的O,您说的当然对,绝对正确!”

我没有去护卫局,因为没办法,我得去卫生局。在那里一直耽搁到17点。

而晚上,(其实这已经无所谓了,晚上那里已经关门下班),晚上O来我这里。窗帘没有放下。我们演算着一本古老的习题集的算术。这很能使脑子安静下来,达到净化的目的。O…90坐在那里在练习本里演算,向左歪着脑袋,舌头顶着左颊,正冥思苦想。她满脸孩子气,真让人着迷。这时候我感觉自己很好,什么都明明白白,简简单单……

她走了。剩我一个人。我深呼吸了两口气(临睡前深呼吸对健康极为有益)。突然,我意外地闻到一股香气,它使我想起某件极不愉快的事……很快我就找到了藏在被褥里的铃兰。顷刻之间,我感到五内翻腾,情绪奔涌。她这样做简直太有失检点,怎么能偷偷把铃兰放在这儿。是的,我没去护卫局。可是,我病了嘛,这不是我的过错。

记事八

提要:不尽根。R…13。三角形。

我第一次碰到√ˉ…1,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还在小学里。当时的情景我记得非常清楚,就像刻在脑子里一般:在一间明亮的球形大厅里,坐着几百个脑袋圆圆的小男孩,前面是我们的数学老师普利亚帕①。普利亚帕是我们给它取的外号,因为它实在太旧了,机体都松了。每次值日生在它背上插上插头时,扩音机开始总是“普利亚一普利亚——咝……”地响一阵,然后才开始讲课。一天,普利亚帕讲授无理数。我记得,我流着泪用拳头捶着桌子哭喊着说:“我不要√ˉ…1!把我脑子里的√ˉ…1揪出去!”这个不尽根就像别人的、可怕的异物,在我的脑子里生了根,它使我痛苦之极,我弄不明白它,没法制服它——因为它是得不出ratio②的,是除不尽的。

现在又碰到了这个√ˉ…1。我翻阅了自己的记事手稿。我明白了,仅仅为了避开√ˉ…1我耍花招,欺骗自己,什么生病等等,都是一派胡言。如果事情发生在一星期以前,我会去那儿的,我知道,我会毫不犹豫地去。为什么现在……为什么?

今天又这样。正16点10分,我已经站在亮晶晶的玻璃墙前面了。头上护卫局那块牌子上的字母,在黄灿灿的太阳光下明光锃亮。透过玻璃墙往里瞧,只见里面远远地排着一列穿灰蓝色制服的长蛇阵。他们的脸部发出幽幽的蓝光,就像古代教堂里点着的长明灯。他们来这里都负有重大使命:他们来向大一统王国敬献忠心——献出自己心爱的人、自己的朋友,甚至自己。而我急着也要去他们那儿,和他们站在一起。然而我又做不到,两只脚牢牢地和下面的玻璃板面焊住了,我站在那里,傻呆呆地望着,一步也挪动不了……

“喂,数学家,想得出神啦?”

我吓了一哆嗦。我眼前是一对乌黑锃亮闪着笑意的眼睛和黑人般的厚嘴唇。这是诗人R…13,我的老朋友,和他在一起的是粉红色的O。我生气地扭过头去。我想,要不是他们来碍事,我最终会把脑袋里的那个√ˉ…1连血带肉地揪出来——就进护卫局去。

“与其说想得出神,还不如说欣赏得出神,”我毫不客气。

“那当然,那当然!我最最亲爱的朋友,您还不如不当数学家,当个诗人呢!真的,和我们诗人到一起来吧,啊?怎么样,您要愿意,我三下两下就帮您办好,怎么样?”

R…13说话像放连珠炮,话从两片厚嘴唇里劈劈啪啪地往外喷,到处是唾沫星子,每逢说到送气的辅音字母,口水溅得活像喷泉。

“我是搞学问的,将来也这样,”我皱着眉头说,我不喜欢开“墙是一切有人性的东西的基础……”我议论了起来……

R噗哧喷出一串唾沫,O也笑得圆中透出粉红色来。我甩了下手:你们笑去吧,我无所谓,我顾不上这些。我需要往脑子里填点东西,把这可恶的√ˉ…1压下去。

“你们看怎么样,”我继续往下说,“咱们一起去我那儿坐坐,算几道算术题(我想起了昨天那宁静的时刻,也许今天也能这样)。”

O看了看R,眼睛睁得圆圆地看了看我,意思很明白,脸颊上微微泛起一层温情脉脉的、令人心醉的粉红色,就像我们票子的颜色。

“可是今天我……今天我的票子登记的是去他那儿,”她朝R点了点脑袋,“可是他晚上有事……所以……”

R湿润的亮晶晶的嘴唇,憨厚地翕动着:“那有什么关系,我和她半小时就够了。O,是这样吧?对您的算术题我可兴趣不大,还不如上我那儿去坐坐吧。”

我害怕自己一个人呆着。也许确切地说,我害怕和新的我呆在一起,他对我是陌生的,仿佛只是由于奇怪的巧合,也用了我的号码Д…503。于是我就去R那里了。其实,他既缺乏科学的精密,也缺乏诗的音韵,他的逻辑是颠倒的、可笑的,但是我们还是朋友嘛。三年前,我和他同时都选了这个可爱的、粉红色的O,不是没有好处的。这使我们之间的关系,比在学校时代,更密切。

后来,我们到了R的房间。他那里的一切和我屋里都一模一样:守时戒律表、玻璃软椅和桌子、玻璃柜子和床。但是,当R一进屋,就挪动了一张圈椅,接着又一张——屋里的平面图形发生了移位,一切都离开了原来规定的模式,破坏了欧几里得几何公理。R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要用泰勒管理法和数学来衡量,他总是个劣等生。

我们回想起了老普利亚帕。那时我们这帮男孩子常常在他的玻璃腿上,贴满了表示感谢的纸条(我们很爱普利亚帕)。还想起了法律课老师③。我们这位法律课老师嗓门特别大,扬声器里总送出一阵阵风来。我们这些孩子拔直了喉咙跟着他念课文。有一天,天不怕地不怕的R…13,在喇叭里塞了些揉皱的纸团(每次念课文时,从喇叭里就飞出纸团来)。R当然受了惩罚,他干得也太糟了。可是现在我们哈哈大笑。我们三个人都笑了,当然我也在其中。

“要是它像古代人那样是个活人,那会怎么样?那就会……”

R说到这儿,两片厚嘴唇劈劈啪啪又送出一阵唾沫……

太阳透过天花板和四壁照进屋来。上面,左右两侧都是阳光,下面是太阳的反光。O坐在R…13的膝盖上,她两只蓝眼睛也闪着太阳小小的光点。我身上的冷气赶跑了,不再心烦,√ˉ…1也平静了下来,不再动弹了……

“您的一统号怎么样了?我们很快就要飞到别的星球上,去启蒙那儿的居民了吧,啊?赶紧吧,快点吧!要不然我们诗人会给你们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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