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嘟嘟嘴巴,很不解地望着他,你去干什么啊?
程天佑刮刮我的鼻梁,说,去采人参!然后就哈哈大笑,说,笨蛋姜生,你不要问那么多了,我是奉了“太上皇”的命令出去找一个人,你还是早早休息吧!
隔天早晨,我回宿舍的时候,正好碰上未央,她抱着课本去教室,看到我的时候,她笑得特别甜,她说,姜生,昨天你哥哥让我给你送水果,我在你宿舍等到大半夜啊,都没见你回来。你说,我今天该怎么跟凉生说啊?
我的心一沉,嘴巴却很冷淡,我说,随你说好了,反正凉生拜你所赐,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了,也不差这一次失望。
未央笑,说,姜生,你别总是这样,把我想得那么坏。我都跟你道歉了,我不是故意的。这次,我一定不会跟凉生说,我发誓。
我笑,你还是照实跟凉生说吧,免得再翻口供,让我在我哥面前更抬不起头来!说完,我就跑回宿舍整理课本,准备回教室上课。
宿舍里碰见金陵,她正在收拾床铺。见到我,打了一声招呼,就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了。我问她,咦,金陵,你昨晚在宿舍吗?
金陵抬抬头,看看我,脸上的神色不怎么好,笑起来竟也显得勉强。可能是我被程天佑的话弄得神经兮兮的,所以,看任何人都觉得他们与往常不太一样。
金陵说,是啊,昨天晚上我住在宿舍。我以为会见到你呢。她看看我,皱皱眉头,说,唉,姜生,怎么事情这样麻烦。
我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但是我也没问。金陵的脾气我太了解了,如果她不自己先说出来的事情,就是你问她一千遍一万遍,她也不会说一个字的。我估计,她这样的人放到抗战年代,绝对是红色革命人士,辣椒水老虎凳在她面前,她也绝对不改改脸色。我这个人就不行了,按北小武的说法,我如果生在抗战年代,绝对是小汉奸一个。我虽然承认自己有些小人行径和阴暗心理,但是真不愿意被北小武这样奚落。大家都会美化现实,北小武不会。
北小武最近一直背着一个大包。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背着大包不嫌累得慌,我们可是看着都觉得累啊。
北小武说,姜生,你就事儿多。我是随时打算回家,我跟你说过了我妈妈身体不好。
这件事情我告诉了凉生,我问他,咱妈最近身体好吗?凉生摇摇头,说,不是很好的样子,不过,姜生,你别担心,妈妈不会有事的。
我说我不担心,然后跟他说北小武的母亲最近一直在生病。我问他,如果北小武回家看他妈妈的话,咱要不要也跟着回去?怎么说,北小武他妈还留给你一个陶罐呢。说到这里,我的声音低下去,我说,哥,其实我想回家看看妈妈。
凉生点头,说,好,姜生,等哥哥带你回家。
57 易于耽于幻想的人
总的来说,我是一个比较热爱生活的人,所以,我并没有听程天佑的话,老老实实地待在学校里。星期六的下午,我找不到金陵,就将在教室里啃书的北小武拽出了校门。北小武一脸不乐意,说姜生,我考不上大学,你给我担当啊。
我白了他一眼,这个世界真疯狂,难道就因为我这次拉他外出,耽误几个小时,他就考不上大学了吗?
我手里有一沓请假条,然后我常常模仿老师的签名,这样就能从传达室混过去,否则,他们是不让学生在下午上课时间轻易出校门的,这个破规定是从我们读高三的时候,学校才设定的,以前还是很自由的。
估计那看门的老大爷对我印象也比较深刻了,我几乎每周都“患”一种新病,老大爷的同情心那么强,觉得好好的一小姑娘,怎么这么多病多灾的,所以他每次看到我都会问,姑娘,你这次又得什么病了?
一旦我两周以上不得病,老大爷就会在校园里乱溜达,然后,碰见我就喊,哎,那个小姑娘啊,你怎么最近不得病了呢?
金陵当时在我身边,说,这老头是不是被你折腾傻了?
我说,没有,他顶多是毒蘑菇吃多了。
后来特别熟悉了,我几乎都不用请假条了,只要我的大脸往传达室的玻璃窗前这么一搁,就相当一张请假条。这份待遇让北小武羡慕不已。离开学校的时候,老大爷又笑眯眯地问我,小姑娘,你又得了什么病了?
其实,我没有那么喜欢逃课,我逃课的重要目的就是出来溜达溜达,巷子弯的小龙虾和田螺都很不错,但是我最想吃的就是烤地瓜。以前我们小的时候,在魏家坪,总是一窝小孩子在凉生和北小武的带领下,跑到别人的地里去偷地瓜,然后带到魏家坪的草地上,用砖头架在一起,烧地瓜吃。
地瓜只是我们的“战利品”之一,我们这些童子军还去偷过别人菜田里的小葱、小萝卜。当玉米熟了的时候,我们去偷玉米烤着吃,小麦熟了的时候,我们去掐麦穗回来烧着吃,我们还偷过别人家的土豆,还有花生。魏家坪的童年,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无所不偷!
北叔曾经说,你们这些小屁孩,都该一个个关进监狱里,从小不学好。批评完我们,他转眼又跟我们讲他小时候偷别人地瓜的经验,并且给我们提出了建设性的指导方针。很小的时候,我就将他当作父亲一样的人物,因为,我的父亲给不了我的,在北叔这里,我都能找到。北小武的母亲似乎并不喜欢我,这没有关系,我有一个很好的母亲,我不缺乏母爱。
北叔对我的好,也在村子里流传过很多流言蜚语,长舌妇的口中,我被传说成他跟我母亲私生的“野种”。这是最令我不舒服的一种传言。小的时候,我不懂,只看着别人的眼光中那些飞白。长大之后,这样的传言便也消失了,但是留在我心口上的伤害还是在的,没有任何一个小孩,愿意别人诋毁他的母亲。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一定要有原因吗?难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见不得阳光吗?
我同北小武在巷子弯啃地瓜的时候,突然想起北叔在河北已经很久了,而且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回家,他在魏家坪包下的煤矿似乎也倒闭了。这些都是我听来的,村子里有传闻,说北叔犯事儿了,躲到河北去避难了。我总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情。他们口中,从来传不得别人的好。我问北小武,我说,你妈病得厉害吗?厉害的话,让你爸爸赶紧从河北回来吧。总让她一个人在家,多让人担心啊。
北小武叹气,红色的地瓜香味四溢,黏在他的唇角上。我仿佛看到了童年的北小武,站在我身后啃烤地瓜的模样,所以愣了很久。直到北小武说话,我才从这样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他说,姜生,我爸不知道怎么的,很长时间没回家了,我觉得特别蹊跷。唉,不说了,我们还是吃地瓜吧,早点儿吃完了,我想回去看书。
我默默地点头。已是深秋,烤地瓜的热气在空中飘渺。小的时候,我总是喜欢看这种白气,常常在天冷的时候,嘴巴里就吐出这种白气,然后觉得自己是神仙,只要冲某个东西吐口白气,它便会变成自己想要的东西。凉生说我是看《西游记》看多了。我确实是一个易于耽于幻想的人,总期望好梦成真。
就在我将地瓜放到嘴里的时候,一只脏兮兮的手伸到我的眼前,一个须发乱成一团的人冲我乞讨,他身上的衣服很单薄,哆哆嗦嗦的不成样子,他说,姑娘,可怜可怜我吧!说完,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烤地瓜。
我低头,当我辨清了他的模样的时候,惊叫了起来,何……何满厚!
北小武走上前来,挡在我面前,他看着伏在地上的人,也吃了一惊,说,怎么是你?
何满厚灰溜溜地将脸别到一边去,他没想到,撞到的人会是我同北小武。北小武跟我和凉生说过,何满厚是他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可是在河北的时候,何满厚却偷了他父亲一大笔钱,离开了。北叔为此在电话里一直叹息,说,用人不善哪。
我当时还建议过北小武,我说,你让你父亲报案得了,那么一大笔钱,怎么也得追究何满厚的法律责任啊。最后这件事情,北叔硬生生地给吞到肚子里了。至于具体原因,我也说不清楚。
如今,何满厚竟然以这副面容出现在我们面前,北小武不由得冷笑,转到他身边,说,怎么,何叔,钱都花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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