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已从对岸东茂岭升起丈来高,身上已感到温暖,但他心却是飕飕地,千般感触涌上心头。
一月,出生入死,性命朝不保夕,端的是处处荆刺,险困重重,目下身无分文,今后天下茫茫,前途逆料?
他心中泛起一无穷酸楚,几乎悲从中来,一早肚中空空,肚子也找他的麻烦,他正值青春发育期,需要粮食,肚皮没有东西,真够他受的。
师父一再要他忍,但如何忍法,当刀剑行将加颈之际,能忍吗?当一掌拍到天灵盖,能忍吗?
天!那是无法想象,空言忍耐,那是理论,与事实相去十万八千里,无济于事,世界上有许多事光凭忍受是行不通的。
他心中油然兴起反抗的念头,慢慢改变观念了。
对面的渡船快靠码头上,村店上的人纷纷向上跳,人一空,三名船夫中有一人站在跳板,等待客人下船。
最后下船的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叫化子,一头鸡窝般的乱发,肮脏污秽,五官端正,蛋形脸上全是烂泥迹,一双透智慧的晶亮的大眼,看去极为刁钻古怪。
他眉清目秀,就是那肮脏劲令人讨厌,八成儿是故意装成的怪模样,身上穿着一袭短锡衫,补了不少补丁,拖着一条青竹打狗棒,施然走上岸来,看到了排在人丛后的祝中原,眼睛一翻,咧嘴一笑,径自走了。
祝中原那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束,也比他子强不了多少,原是质料极好的衫裤,已沾满了尘埃,长衫下摆挥起液在腰带上,露出下面赤足,全是泥垢。
小化子走在村店,不走了,扭头向下礁,盯住中原的身影出神,他心里想:“这位落魄的少年人,人如临风玉树,看气度风标,不像是低下四的人,为何如此狼狈?”
中原没注意身后的事,在人丛后往前移动。
跳板旁的舟子,手提一个布袋儿,伸手向客人讨钱,每人十文,付了全再行上船,少一文也不行,客人共有二十余个,终于—一上完,轮到中原了。
他硬着头皮,陪笑道:“请大叔行个方便小可身无半文,往岳州投亲……”
语未完,舟子将地钱袋系在腰带上,怪眼一翻抢着说:“小伙子,你干脆说你没钱,要白坐渡船,是吧?”
“小可请大叔方便一二,日后……”
舟子将跳板向船中一推,狞笑道:“洞庭湖风大,但喝不饱。日后?哼。日后你死了,我难道去找阎王爷讨渡钱,呸!滚你的,下次有钱再来,我铁蒿张三从不挂阎王账。”
说完,一路上船,拔起了蒿子。
中原抢前一步,便待往上跳。
铁蒿张三将蒿一伸,冷笑道:“你如找死,三爷定教你喂王八”蒿一点,船向外滑出,另两名船夫驾起大桨,向对岸划去。
中原僵在岸边,真是欲哭无泪,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世界竟然毫无温情,自己小心哀求却付来了无尽的没趣与耻辱。
他一咬牙,往村店上走,一面动手脱去长衫提在手中,露出上身的细皮白肉,十分抢眼,他身材结实而雄壮,肌肉如球如丘,与细皮白肉极不相称。
他经过小化子身边,进入第一间卖茶店的小店。
店主人是一个长着黄板牙的中年人,含笑迎上说道:“小哥是喝两杯吗?小店的洞庭春是在君山酿造的上好醇酒,包管小弟满意,喏!花生蚕豆,一应俱全。”
中原脸上讪讪地,嗫嗫地说:“小可无钱付渡资,无可奈何,这儿是小可的长衫,请大叔代为转卖,方便一二。”
那人摇手道:“小哥别找我穷小子开心……”
“大叔,小可也是无可设法,任凭大叔瞧料就是。”
店主人大概知道有便宜要,伸手接过抖开细瞧,突又递回说:“不成!你这件绸衫乃是士子生员的儒衫,谁敢穿着?别说是卖,送给我也不敢要。”
中原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呆在那儿暗暗叫苦。
“哈哈!你不要我要。身后传来了稚嫩声音,又道:“化子我穿上,权当斯文扫地。”
中原扭头一看,原来是小化子,正叉腰支棒,站在店门咧嘴笑。
他转身出门,苦笑道:“小兄弟,斯文可上而扫地,我可无法下得,算啦!该我倒霉。”
小化子嘻嘻一笑,向他伸手一招,向码头上走,一面低声说:“兄弟,当真穷得要典当这套衣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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