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涯甚至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拥挤的人群裹挟着向隧道出口带去,很快,他们发现自己遇到了麻烦:大隧道的闸门是由里向外关闭的,人群汹涌而来,把闸门挤得打不开,欲出无路,欲退不能。前边的人群被挤压着贴在闸门上,发出愤怒的呼喊和痛苦的呻吟,人们因为拥挤,互相践踏……洞口已被封死,人群完全失去控制,每个人都在用尽生命全部的力气支撑着自己。此情此境,站着,承受挤压和窒闷一点一点走向死亡;倒下,通过无数只脚的踩踏倒是可以更快些地抵达死亡的终点。
——这就是震惊中外的重庆“隧道大惨案”。
传说,空袭警报解除后,幸存的人们逃出了防空隧道,看到一个老太婆坐在十八梯洞口,一边看着尸体一具一具的抬出来,一边丢竹签,出来一具丢一根,出来一具丢一根……老太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最后,人们看到的只是七千根竹签子散落在尸骨堆积的土地上……
雅德利呆呆地站在那里,久处黑暗之中的眼睛重见天日后竟那么不适,怅晃之中,他看到前方,两个人抬着一具女尸,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跛一跛地。小脚被炸伤了,小手死死攥住那女人垂下来的一只手的小手指,大眼睛中充盈着泪水,喉咙已经喊得沙哑,却还在边摇着妈妈的手指边喊着:起来,起来,妈妈你快起来,起来……
陆涯说过的一些话,他终于地明白了——当有人对自己的国家和同胞做出这种事情的时候,但凡有血有肉的人为了战争的胜利做出多么大的牺牲也不奇怪了……
陆涯没有心力再看这些身心俱受摧残的无辜的人们,闭上眼睛,逃一样地从他们身边匆匆地跑过……一边疾跑,他一边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渝雯,你不能有事,一定不能有事……”
都说相爱的人彼此心里会有些感应,也许真得是这样——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埋头于秦敖那些数不清的习字册子里的时候,一把枪顶在了我后脑勺上。
“果然不出我们老大所料,你饰演的就是一个色情间谍的角色啊!”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转过头,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狞笑着看着我。
“你们老大?就是……老吴。”
“没错,就是你们的吴管家,哈哈……”他得意地笑着,向我逼近一步,狞笑换作淫笑,“你真聪明,少奶奶。”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哎呀,”他夸张的摇摇头,“到这个时候了,你的问题还这么多——黑龙会的,听说过吗?”
黑龙会——我早有耳闻,一个恐怖的日本特务组织,专门暗杀积极抗日的人。我们没有料到,老吴竟然是黑龙会的头目,监视我的,不仅仅是秦敖和老吴两个人。
他慢慢将我逼至墙角,奸笑着将持枪指向我的手微微翻转,以手背划过我的脸,啧啧地叹,“也难怪啊,这样一张脸,不去做色情间谍,简直是可惜了……”
我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心里不觉一阵恶心,狠狠地打开他的手,斥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他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大笑起来,“我的脏手?哈哈,我的脏手?”他把枪扔到地上,箍起我的双手,将那张丑恶的脸朝我凑过来,“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这色情间谍都作了,还嫌男人的手脏?手都嫌脏,在床上,又是怎么过来的呢?哈哈……”
心里的恼怒羞愤压过了身临险境的恐惧,我恨不得将堵在喉咙里的污秽一口啐到他脸上,却只见一个黑影冲进密室,又以飞一般的速度奔到我们跟前,对着那日本特务的脸,一拳下去,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待这黑影俯身去捡被那特务丢掉的枪,我才看清——一身宽大的黑衣,黑色的头套、黑色的手套。
在那特务的讨饶声里,他走过去,蹲下来,把枪顶在他胸口。他一手捂住那特务的嘴,一手微转枪口,扣下扳机,一声闷响,那特务睁着眼睛慢慢倒下去。
他站起来,一切动作,迅猛而从容,自始至终,都是背对着我,我甚至没有看见他的眼睛。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心猛地一沉——这背影竟是熟悉的。
“秦敖!”我失声叫出来,冲上去,拽住他的左臂。他触电般地抽回左臂,我眼里的泪水几乎涌了出来,以拼命的力气拉起他的左手,攥向带着手套的左手食指的位置……而后,我怔了一下,慢慢地放开手,看着他离去。
当我摸到他手套下面健全的五只手指时,心里似一块石头落了地——相似的背影太多了,他不是秦敖,幸好,他不是秦敖——我已没有心力去想来人到底是谁,我只庆幸,他不是秦敖。我心里明白,这样的释然,并不是出于担心秦敖会发现我的秘密;我最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我明白,都明白,只是不敢去想、更无论去面对。
跑到离秦家不过几条街的路上,陆涯渐渐放缓脚步——远远地,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步履沉重、疲备、忧伤。陆涯和雅德利赶上去,待秦敖回过头来,陆涯微微一愣——比起几个小时前还和他们在一起喝酒看戏的秦敖,此刻的他,憔悴得竟像衰老了几岁。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去哪儿了?”
秦敖一脸的疲备,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涯举起他沾着鲜血的右手,“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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