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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3页)

说完话,爹他侧着身,挤进自家院落里,砰的一下关上门。剩下爷,爷就像桩子一样栽在新街上唤:

“辉――你这样会不得好死你知道不知道?”

一天过去后,月亮出来就开始唱戏了。

是说唱坠子开始了。

把教室的电线拉出来,在篮球的架上挂两个一百瓦的大灯泡,让整个校园都白炽炽的亮。戏台也不是戏台子,就是在地上垫着几块砖,摘两块门板铺上去,摆下一个高凳子,由马香林边唱边拉时候坐,再在那高凳前边摆一稍低的凳,放上一个壶,倒上一茶缸儿水,这就齐全了。一个戏台的搭建就有了。台下呢,坐了一大片的丁庄人,有病没病的都来了。吃过饭,就都踩着从庄里通往校园的路,凑着热闹赶来了。

台下一大片。

黑鸦鸦的一大片。

有着二百人,近着三百人。二三百个人,黑黑鸦鸦一大片。有病的靠前坐,没病的靠后坐。鸦鸦黑黑一大片。秋末了。秋末的夜,冷凉已经遍布了省和县,遍布了豫东大平原。丁庄、柳庄、黄水、李二庄,周围的邻村邻庄子,都已经感着寒凉了。来听马香林唱坠子的丁庄人,有人已经穿了袄。有的不是穿,就是披在肩膀上。有了热病的人,最怕伤风感冒的事。因为伤风感冒就死了,在庄里已经不是一起、两起子,不是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于是就都披着袄,穿着袄,像冬天一样坐在球场上。一大片,散散乱乱地坐;说着话,说着麻麻乱乱的话。说着有了新药的事。说着打上一针就好了的事,就有幸运挂在脸上了。有安慰贴在脸上了。笑和蝉翼一样飞在脸上了。这时候,月亮已经悬在了学校后边的天空里。马香林已经坐在了台上给他准备的凳子上,脸上还是挂着那死色,青的光,庄人们就都知道他的热病到了时候了,活不了多久啦,十天半月新药还不到,那他就该走掉了,该要下世了。

就要死去了。

可让他每天都在这唱坠子,心里畅快着,也许他的命简简单单就能撑过十天或半月,撑过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就让他唱着坠子了,就都来听他唱着坠子了。

我爷提着一壶开水从他住的地方走过来,拿了两个碗,对着台下的人群唤:“你们谁喝水?”又问了几个年长的:“喝不喝水呀”。待都说了不喝时,他就把壶和碗放在戏台一角上,对着快下世了的马香林,大着声音说:“开始吧,月亮都升了上来啦。”

唱就开始了。

也就开始了。

一说开始了,丁香林身上就出了奇迹来。他试着他的弦。他的弦原是调好的,可他还是要在台上调着试一试。原来他坐在台上等着开始时,是没有啥儿异样的。白头发、青疮豆,黑嘴唇,都知道那是要死的前兆呢,可一说要开始,试了两下弦,他的脸上忽然红润了。有浅到深的红润了。他对着庄人笑了笑,开始收着笑容拉着弦子时,脸上的红润和年轻人准备结婚样,连脸上的青疮豆儿也成红色了,在灯光下面发着光,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光点。头发还是那样枯灰着,可那黑的嘴唇充着了血,灰头发上也映着红色了。他就摇着他的头,半闭了眼,谁也不去看,就像台下没有一个人。左手在弦杆和弦线上走动着,慢慢快快的;右手推拉着弦弓进进出出着,快快慢慢的。弦子的声音便如从干沙地上流过去的水,清凉里含了干热的哑。沙哑里又有很清明的流。摇了几下头,他说:“我先唱一段开场白。”就试了一下嗓,唱了庄里都知道的《出门词》。

他唱道:

儿要出门去远行

娘把儿送到村头中

几句交待如闲言

细思量句句千斤重

娘说到(白)

儿啊儿

出门不比在家中

冷了你要记住添衣裳

饿了你定要把食粮充

见了老汉你要尊为爷

见了老婆你要尊为奶

见了大婶叫大娘

见了大姐你尊大婶

见了小妹你尊为姐

见了小弟你尊为兄……

唱完了《出门词》,他就开始唱《穆桂英》,唱《程咬金》,唱《杨家将》,《三侠五仪》和《小八仪》。原来真的让他在台上风风光光说唱时,庄人们都才想起来,他是背不下那大本戏的唱词的,想起来当年他学这坠子说唱时,是最怕背那大本戏词的。最爱唱又最怕背词儿,还又拉着唱着总爱从调上跌下来,师傅就只能把他辞掉了。于是他就一辈子没有在台上正正经经说唱过,一辈子只能躲在家里自拉自唱了。可是今夜儿,他能在台上给二、三百个庄人说唱时,他却是不能唱那大本的戏。不能唱那大本的戏,就想起大本戏里的哪段唱哪段。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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