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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第2页)

“咋死的?”

“肝炎病。”

“不是因为卖血吧?”

“说不清。”

两个人又都不说话,死默着,默死着,像这世上没了人,连他们也都从这世上下消失了。不见了。已经埋在地下了。地上只还有土地、庄稼、风和在夏夜的虫鸣啥儿的。还有月光的照。在那照着的月光里,庄稼地里的虫鸣声,轻细吱吱地响过来,像人立在墓边上,听那从墓里、从棺材缝中响来出的蛐蛐的鸣叫样,让人感着冷,感着那叫声已经进了人的骨头里。像精细一股冰刺刺的风,吹进了人的骨缝里,还有骨髓里,就禁不住人要打颤儿。可是玲玲没有打颤儿,我叔也没有打颤儿。说死说多了,不怕死了呢。他们对望着,一个说:

“天不早了呢。”

另一个说:

“该睡了吧。”

就进屋去睡了。进了屋,关上门,屋里立马有股暖的味。

有一股几天不散的浆洗过的味。

有一股新婚新床的味。

就是这一天,这一天初夏的凉夜里,凉爽的夜,他们和别人一样享受着,在麦场上说了很多话,回到屋里做了夫妻的事。在床上,蜡照着,屋里有些朦朦的景。迷朦朦的景。做了夫妻的事,正在做着时,玲玲突然说:

“亮,你要在心里想着我。”

我叔说:“我是在心里想着你。”

玲玲说:“你没在心里想着我。”

我叔说:“谁不在心里想你谁是狗。”

玲玲说:“我有一个法儿能让你在心里不想你娘想着我。”

“啥法儿?”

“你把我当成你的娘,不叫我玲玲要叫娘。叫我娘你就不会梦见你娘了。你就不会想那早死的事情了。”

叔就不说话,停了正做的事情盯着玲玲的脸。

玲玲从叔的身下挣着身子坐起来,和叔对了脸。

“我没爹十年了,你没娘十年了,”玲玲说:“以后你就是我的爹,我就是你的娘,”说着话,痛红着脸,不是他们在床上做那事的红,是有一句话终于说出口的红。正正经经的红。叔知道,她平常是个羞着的人,说话低头的人,可她的本性里,没有人时候,只有他们守在一起时,她的羞还在,人却会有许多荒野露出来,有时比叔还要野。

说到底,她才刚过二十几,正年轻。

说到底,她也是个临了死的人,过下一天是着一天了,高兴一天是着一天了。

她把被子从身上掀到一边去,赤裸裸地坐在床头上,望着赤赤裸裸的叔,脸上有一股孩娃们的笑,游戏样,笑着说:“对了亮,以后你就叫我娘。叫我娘了你叫我干啥我干啥,我像你娘一样心疼你,哪怕还给你去倒洗脚水。我就叫你爹。叫你爹了你得像爹一样心疼我,我叫你干啥你干啥,像我爹还活在这世上样。”说完了,她把身子往叔的身边蹭了蹭,像一个孩娃往大人的身边蹭了样,娇着样,仰头看着叔的脸。不笑了,只是脸上含了一丝笑,薄薄一层的笑,如求他立马叫她一声娘,如她立马想要叫他一声爹,还拿手指尖儿去他身上摸,拿舌尖去他身上舔。舔他胸口上的热疮痘,像有水气的细风从那疮痘尖上掠过样。痒痒的。麻酥酥的痒。痒得我叔受不住,想要笑,想要把她扑在身子下。

叔就说:“你是妖精呀。”

玲玲说:“你是公妖精。”

叔说到:“你是狐狸仙。”

玲玲说:”你是公狐狸。”

叔又说:“娘——我想做那事。”

玲玲怔住了,像料不到我叔会当真叫她娘。当真叫她了,她便有些受了惊吓了,抬起头,盯住叔的脸,如要从那脸上辨出一些叫的真假来,就看见叔的脸上依是挂着赖的笑,赖人的笑,浅憨憨的笑,赖气重,也有正经的色。如同对那脸上的赖气不满样,叔对玲玲又要动手时,玲玲把叔的手轻轻拿开放到了一边去,叔就有些受不了,不再笑,一脸正经色,望着玲玲默一会,张口不轻不重地唤:

“娘——”

玲玲没有应,盯着叔眼上竟又有了泪。她没有让泪流出来,默一会,奖励样,因他叫娘对他的奖励样,又过去把她刚才放到一边的手,拿起来放在了自己的乳房上。

屋子里,一片儿的静,除了他们的声音别的啥儿声音也没有。还有床的声。床在吱吱卡卡响。吱吱卡卡的响,像要断了腿。他们不管那腿断床塌的事,就在那床上疯着做那事。

也就做疯了。

疯了地做。

被子被蹬掉到了床下边。不管它,就让它掉到床下边。

他们的衣裳也掉到床下了。不管它,就让它掉到床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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