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蹲在炉边的人群,乌黑的头颈渐渐垂下去,有的用粗大的手掌擦着眼睛。李正说到他们的痛心处,那最爱打抱不平的彭亮,现在也为政委指出的人世间最大的不平而动着心。平时他们受苦受罪,有人认为是命,现在才算找到苦根了。听!李正清脆的嗓音,向着满含悲痛的人群,发出亲热的召唤:“共产党!毛主席……”
李正这有力而严肃的六个字,使人们突然抬起含泪的眼睛,这眼神也像李正一样的严肃而有力。
“他领导我们无产阶级向穷苦的生活战斗。团结一切受苦的人起来,推翻这人吃人,人剥削人的社会。……可是现在日本鬼子来了,也只有我们工人阶级最懂得仇恨,我们共产党所领导的部队,就站在抗日的最前线。我们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在中国建立幸福的社会!我们有了党,有毛主席,我们就一定能够胜利!我们要起来干!……”
“干!干!”
人们刚才的难过,变成了力量,变成了十二个“干!”他们喊出这行动的字眼时,都紧握着拳头,眼睛也仿佛亮了。从这以后,每当晚上,李正坐到帐桌边,火炉正旺的时候,人们都像铁块碰到磁石一样,向他身边聚拢来,听政委向他们讲党的斗争的历史和山里的抗日游击战争。党的每一行动,他们都感到和自己脉息相关。谈到党在某一个时期受挫折的时候,他们心痛;谈到党胜利的时候,他们兴奋。李正的谈话像拨开云雾,使他们看到太阳。他们不但了解到自己受苦的根源,也认识到斗争的力量和前进的道路了。
当他们在和贫困的生活搏斗中,看到了党,认清了党,他们的眼睛里已不再充满哀伤和愤怒。哀伤是在饿着肚子听着老婆哭、孩子叫的时候才有的;愤怒是在受气、握拳搏斗时才有的。现在他们的眼睛是真正的亮了,从黑暗的社会里看透了一切,好像一切都明白了。直到这时候,他们才了解到他们的老洪,为什么和过去不同,才了解到老洪回枣庄对他们说的话:“党教育了我,党给我力量!”的意义。直到这时,他们的拳头,已不是仅在一时愤怒之下才紧握了。他们身上已灌输进永不会枯竭的力量,拳头不但有力的打击出去,而且知道打在什么地方了。
他们心里有了党以后,再听李正一次次关于斗争的讲话,那清脆有力的话音,像春雨落在已播种的土地上,一点一滴的都被吸收了。当晚上他们听过李正谈敌后的抗日游击战争,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能入睡。他们在黑影里,仿佛看到那起伏的山岗上,密密的树林里,有着自己的穷兄弟,听到游击队同志们所唱的歌声,这些游击队员怎样被穷苦的农民像家人一样接待着,在战斗的空隙里为农民耕作;在战斗里,又是怎样的以粗劣的武器,英勇的和敌人作战。他们感到这是多么亲热的兄弟和同志呀!现在自己就是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他们为此而感到喜悦和兴奋。
彭亮好久没有睡着,睡在他旁边的小坡,翻了一个身,突然用肘触了他一下,低低的问:“还没有睡着么?”
“没有,你呢?”
“我对你说,”小坡不但没睡着,语气还那么兴致勃勃的,“我看到过咱们的队伍!”
“我不信,你是吹牛呀!”
“真的!”小坡说,“上次老洪搞机关枪,我和他一道送到小屯,山里派队伍来取枪,我看到了。他们是多么亲热的握着我的手啊!……”
彭亮听着小坡在叙述着他看到自己部队的情景,甚至每个细节都用最大的兴趣说出来,他听了感到很羡慕,能够看到自己的队伍是多么幸福啊!小坡的情绪越谈越快活,他问彭亮:“你要不要听我唱政委教我的一个歌?”
“好!不过要低声一些!”
彭亮点头说,他知道小坡对歌唱的爱好,在这方面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他所以要小坡唱得低一点,因为夜深人静,容易叫别人听见。
铁流两万五千里,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虽然有几个像“铁流”、“锻炼”对他难解的字眼唱得含糊,可是整个歌子的曲调是那么激昂的被小坡唱出来了。这年轻人低低的歌声,在这漆黑的小炭屋子里旋转着,透出门缝,在冬夜的寒风里颤动着。
第六章 小坡被捕
过年以后,李正到小屯去和老周联系,得到山里的指示,司令部要他们尽快武装起来,准备随时配合山里的战斗行动,根据最近的情况,敌人有向鲁南山区扫荡的征候。
李正回来和老洪、王强作了研究,大家认为队员们一般的都有了政治觉悟,情绪很高。关于武装起来的问题,他们研究了两个方案:一个是继续扒火车搞钱买枪;一个是由王强到车站侦察,遇到机会,以现有的五支枪组织起来,武装夺枪。计划在最短期间,从五支短枪发展到十二支,使每个队员都有一支,以便随时准备应付战斗。
每当晚上,为了缩小目标,他们分批出发搞火车。枣庄到王沟这一段,由于搞的次数太多了,敌人在这里加紧了戒备。他们便向东西发展,到离枣庄较远的地方去搞。这天夜里,月色朦胧,小坡跟着彭亮、林忠到峄县那边去了。
他们出了陈庄向正南,绕过枣庄向东南去了。他们在月光下,沿着小道,越过麦田,急行着,因为要在十二点以前赶到峄县以北李庄附近,准备去搞下一点从台儿庄、峄县开过来的一趟货车。
“怎么不见往南开去的火车呢?”小坡望着东边像一条黑堤一样的路基,气喘喘的对彭亮说。
“你又想好事了,鬼子不会认为小坡跑累了,就开一趟车来,叫你扒上,送你到目的地。”
“是呀!”小坡笑着说,“要是现在有一趟车开来多好呀!扒上去吸一支烟工夫就到了。这样两条腿跑,就得两个钟点。……”
由于这些天,每天晚上都出来搞车,小坡确实有些疲劳了。因为别人晚上搞车,白天都在炭屋里睡上一觉。可是他晚上搞车捞不着睡觉,白天又高高兴兴的哼着小曲子。有时还偷偷找到李正,唱《游击队之歌》给他听。当李正拍着他的肩笑着夸耀他,“不错呀!你的记性真好呀!”他就更高兴的去干活了。
他在炭厂是那么活跃,讨人喜欢。白天他总不喜欢躺下来睡觉。一到晚上有事要出发了,上半夜他还支持得住,一边走一边肚里哼着八路军进行曲,可是到下半夜,他就嫌头沉,想打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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