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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第1页)

“少将军……”

“王离统帅九原两年尚未有战,今日大战在前,前辈宁弃我哉!”

“少将军坐镇九原,实乃上策……”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王离安敢苟且哉!”

章邯突闻久违了的老秦人口誓,心头顿时大热,肃然离席深深一躬:“少将军忠勇若此,老夫唯有一拜,夫复何言哉!……”王离一声前辈,过来扶住章邯时也已经是泪水盈眶了。两人执手相望,章邯喟然叹息了一声道:“少将军与老夫同上战场,忘年同心,老夫此生足矣!平定河北之日,老夫当奉少将军为统帅,入国问政,廓清朝局……”王离连忙道:“前辈何出此言!蒙公已去,无论朝局,无论战场,王离皆以前辈马首是瞻!”章邯一时老泪纵横,拍着王离肩头道:“章邯老矣!大秦,得有后来人也!……”

这一夜,老少两统帅畅叙痛饮,直说到霜雾弥漫的清晨。

三日后,九原诸般事宜就绪,章邯马队又风驰电掣般南下了。章邯与王离商定的步骤是:一个月内解决所有粮草辎重后援事宜,而后两军同时北上南下,赶在入冬之前结束河北战事。之后略事休整,或冬或春举兵咸阳廓清国政,请李斯复出主持大局。以秦军之雷厉风行,章邯王离无不以为如此部署不会有任何迟滞。然则,章邯一回到河内大营处置军务,立即非同寻常地惊愕。大营报给丞相府的各种紧急文书,堪堪一个月竟无一件回复,即使最为紧急的军器修葺所急需的铜铁木料也无法落实,开敖仓以解决粮草输送等事更无消息。

万般无奈,章邯只有派出熟悉政事的副将司马欣星夜赶赴咸阳,一则探查究竟,二则相机决事。不料,旬日之后的一个深夜,司马欣风尘仆仆归来,惶急悲愤之情如丧考妣。司马欣禀报说,丞相三族俱被缉拿,李斯已在几日前被五刑杀戮。丞相府已经乱成了一团,各署大吏已经全部被赵高囚禁起来。据传赵高要做中丞相,正在“梳理”丞相府上下官吏,只怕要杀戮一大批昔年老吏。皇帝、赵高,司马欣谁也见不上,只躲在太尉府王贲当年一个老吏府下,乔装混入人群,看了杀李斯的刑场便连夜逃回了……

“老将军,丞相惨也!秦政殁了……”

那一夜,章邯的震惊是无法叙说的,章邯的冰冷与愤怒是无法叙说的。以李斯的盖世功勋,以李斯对胡亥赵高的扶持容忍,任谁都以为李斯绝不至于被杀,更不会如此快速地被杀。章邯等认定的最大可能是,李斯在狱中受得一场磨难,终将在朝野各方压力下复出。唯其如此评判,章邯才有北上寻求与王离结盟之举,其本意只在尽快结束平乱战事尽快营救李斯尽快扭转朝局。而今,李斯竟能在几乎不告知朝野的隐秘状态下被五刑惨杀,且三族俱灭,胡亥赵高之阴狠冷酷可见矣!如此朝廷,何堪效命哉!如此下作君主奸佞权臣,不杀之何以谢天下哉!一想到李斯如此结局,章邯不禁怒火中烧了。

“老将军,我等身陷泥沼……”

“泥沼怕个鸟!刀山雷池老夫也要杀人!”

章邯连连怒吼着,连将案都踢翻了。司马欣顾不得疲惫悲伤,立即吩咐中军司马召来了副将董翳。两人一起劝说着,章邯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三人秘密会商良久,终于议决了一个续行总方略:兵锋不变,平定赵地后无论王离赞同与否,立即西进咸阳诛灭赵高废黜胡亥重新拥立始皇帝后裔!为求慎重同心,章邯修就…一件密书,连夜派亲信司马飞送九原。章邯在书中坦诚备细地叙说了咸阳陡变,也说了自己本部的议决方略,要王离慎重斟酌:要否继续两军同心做最后一搏?几日后司马归来,带来了王离的回书。铜管一开,章邯三人便是一惊。这件回书是一方白帛,上面几排已经变成酱紫色的血书大字——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九原军矢志不改,但听老将军号令

“好!少将军同心,大事堪成也!”

章邯三人得王离血书回应,一时精神大振,当即平静心神,开始了全力运筹。章邯搜罗出军中所有熟悉咸阳官署的军吏司马,派司马欣秘密统领,立即开赴咸阳开始了独恃的实际军务筹划。章邯给司马欣的方略是:凡事皆找各署实权大吏实在解决,不管有没有皇帝诏书或大臣认可,先做了再说。遇有对朝政愤然的老吏,立即着意结交为举事内应。如此月余之后,居然办成了许多原本以为不可能的难事。及至赵高接任中丞相,指鹿为马的丑闻传遍朝野,章邯军的实际筹划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件大事:如何向王离拘九原军接济粮草?

列位看官留意,此时天下大乱已经一年有余,复辟乱军割据称王已有相对根基,秦政之实施与秦军之后援已经远不如当年顺畅。依据秦政现实,九原大军的粮草辎重此时由九原直道输送,也就是以关中北部为起点直达九原。二世胡亥即位后工程大作,关中粮草屡屡告急,向九原的输送也便有了种种名义的削减,远不如当年丰厚及时。若非始皇帝时期的相对囤积,只怕九原大军早已粮草告急了。再则,九原军南下邯郸巨鹿战场,仅驰道距离也在千里之上。以“千里不运粮”的古谚,若王离大军由九原携带粮草南下,或由九原大营征发民力输送,事实上都很难做到。一则是浪费太大,九原粮草经不起如此折腾;二则是在赵军截杀危险之下王离军行进掣肘,大大影响战力。而章邯军则不同,由于是人人不敢阻挡的平盗急务,中原各大国仓几乎是全力就近输送,是故粮草之便远过九原军。此时,章邯所要解决的难题,便是如何确保中原粮草输送王离军?所谓难题,难点在两处:一则要粮源充足,二则要确保不被山东乱军截杀。

对于天下粮源,职任少府的章邯很清楚:当时能一举承担四十万大军粮草者,非敖仓莫属。其余国仓不是过远便是太小,不足以如此巨额输送。而敖仓之开仓权,历来在丞相府。章邯固可以非常之法胁迫开仓,然引起赵高一班奸佞警觉则于后不利。反复思虑之后,章邯向赵高的中丞相府呈送了一件紧急军书,禀报说河北赵军正在筹划大举攻秦,若欲灭赵,请开敖仓以为粮草后援。赵高虽则阴险奸狡,虽则对章邯心有疑忌,然却也明白天下大势:盗军不灭,自己再大的野心也是泡影。无奈之下,也只有批下公文:许开一月之军粮,平赵后即行他仓改输。官文归官文,章邯要的只是个由头好为仓吏们开脱,只要口子一开,赵高岂能奈何数十万大军之力?

粮源一定,章邯三人立即谋划输送之法。司马欣与董翳之见相同,都是主张自己率精锐一部亲自护粮。章邯却摇头道:“时当乱世,河内之地乱军如潮,谁护粮都难保不失。老夫思忖,必得以非常之法确保粮道。”两人忙问,何谓非常之法?章邯拍案道:“修筑甬道,道内运粮!”司马欣董翳一时惊愕相顾,思忖一番却又不约而同地拍掌赞叹:“老将军此计之奇,不下以刑徒成军!”三人一阵大笑,遂立即开始实施。

这甬道输粮,堪称匪夷所思之举也。在大河北岸修筑一道长达数百里的街巷式砖石甬道,以少量飞骑在甬道外的原野上巡查防守,则甬道内可以大量民力专一输送粮草辎重,在盗军弥漫的当时,实在是最为可靠的方式了。在其后中国历代战乱历史上,修筑如此长度的街巷式甬道输送粮草,这是绝无仅有的一例。章邯之奇,惜乎生不逢时矣!此举生发于天下大乱之时,秦军尚有如此征发之力,帝国之整体潜能可见一斑也。两月之后,甬道筑成,敖仓之粮源源输送河北。其时,王离大军已经如约南下邯郸巨鹿战场,章邯大军亦同时大举北上,一场对河北赵军的大战,也是对天下复辟势力的总决战自此开始了。

章邯王离没有料到的是,河北的决战态势猛烈地牵动了天下反秦势力,尤其强烈地震撼了正处于弥散状态的江淮旧楚势力,由此引发的竟是一场真正决定帝国命运的最后大战。

二、多头并立的楚军楚政

定陶大败,项梁战死而项楚军溃散,山东反秦势力堕入了低谷。

没有了项楚主力军的支撑,复辟诸侯们立即一片涣散之象。大张旧日六国旗号的复辟之王,几乎家家萧疏飘零。新韩不足论,张良所拥立的韩王韩成只有区区数千人马,惶惶然流窜于中原山林。新魏则自从魏王魏咎自焚于战场,魏豹等残存势力只有亡命江淮,投奔到楚势力中,此时连再度复辟的可能也很渺茫了。新齐大见疲软,齐王田儋战死,随后自立的田假又在内讧中被驱逐,田假势力分别逃入楚赵两诸侯。稍有兵势的田荣虽再度拥立新王,然却因追索田假残余,而与楚赵两方大起龃龉,互相冷漠,以致齐军既不对秦军独立作战,也不援手任何一方,始终游离在以项楚为盟主的反秦势力之外。项梁一死,田荣的齐军再不顾忌楚军,开始独自孜孜经营自家根基了。北方的新燕更是乏力,燕王韩广在相邻的九原秦军威慑下自保尚且不暇,困缩在几座小城池中,根本不敢开出对秦军作战。当此之时,山东诸侯军不成军,势不成势,唯有河北新赵呈现出一片蓬勃气象,以号称数十万之众的军力多次与郡县地方秦卒小战,并攻占了几座小城邑,一时大张声势。项梁战死后。河北赵军俨然成了山东反秦势力的新旗帜,成了潜在的山东盟主。唯其如此,秦军南北合击新赵,各方诸侯立即觉察到了巨大的危险。

对一体覆灭的危局警觉,楚地势力最为激切深彻。

项梁兵败之后,楚之格局迅速发生了军政两方面的变化。

在军而言,中原转战的项羽、刘邦、吕臣三部,因不在定陶战场而侥幸逃脱劫难。之后,三部立即东逃,退避到了东部的彭城地带①:吕臣部驻扎在彭城以东,项羽部驻扎在彭城以西;刘邦部没有进泗水郡,而是退回了与泗水郡相邻的砀郡的砀山城,也就是回到了原本逃亡为盗的根基之地,距离彭城大约百余里,也算得在新楚传统的势力圈内。此时,楚军的总体情势是:项楚主力大军及其依附力量,已经在定陶战场溃散,突围残部四散流窜,项羽军的数万人马成为项楚江东势力的唯一根基。刘邦军始终只有数万人,在此前的新楚各军中几乎无足轻重,此时却突然地显赫起来。吕臣军亦有数万人,原本是收拢陈胜的张楚残部聚成,在此前的新楚各军中同样无足轻重,是故刘邦吕臣与项羽合军转战中原,始终是年青的项羽主事,而吕刘两军一直是相对松散的项羽部属。此时,吕臣部也突兀地显赫起来,一时形成了项、刘、吕三军并立的新格局。

列位看官须得留意,此时的山东乱军没有任何一支力量有确定的兵马人数,史料中辄以数千数万数十万大略言之而已。从实际情形说,此时正当秦军大举反攻之期,新诸侯们流动作战,兵力聚散无定,也实在难以有确切之数。某方大体有一支军马几座城池,便算是一方势力了。是故,其时各方的实际结局与影响力,常常不以实力为根据,而具有极大的戏剧性:往往是声名满天下的“大国诸侯”,结果却一战呜呼哀哉,如齐王田儋、魏王魏咎等。往往是声势原本不很大,却在战场中大见实力,江东项楚如此也。另一种情形则是,声势名望与实力皆很平常,却能在战场周旋中始终不溃散,渐渐地壮大,渐渐地为人所知,沛县之刘邦部是也。凡此等等说明,对秦末混战初期的山东诸侯,实不能以声势与表面军力而确论实力强弱,而只能大体看做正在沉浮演化的一方山头势力而已。

在政而言,定陶战败后的直接后果是迁都改政。

虽说此时的诸侯都城远非老六国时期的都城可比,然毕竟是一方势力的出令所在,依然是各方势力的瞩目焦点。当初,项梁刘邦等拥立楚王芈心,将都城暂定在了淮水南岸的盱台②,其谋划根基是:楚军主力要北上中原对秦作战,没有大军守护后方都城,在淮水南岸“定都”,则风险相对小许多。楚怀王芈心在盱台,虽只有上柱国陈婴的数千人马守护,然只要主战场不败,盱台自然不会有事。然则,定陶大败的消息一传入盱台,陈婴立即恐慌了,连番晋见楚怀王,一力主张迁都。陈婴的说法是,秦人恨楚入骨,章邯秦军必乘胜南下灭楚,我王须得立即与楚军各部合为一体,方可保全,否则孤城必破!这个芈心虽则年青,然却在多年的牧羊生涯中浸染出领头老山羊一般的固执秉性,遇事颇具主见,又常常在庙堂如在山野一般率真说话。如此,常常在无关根本的事务上,芈心俨然一个像模像样的王了。今闻陈婴说法,芈心大觉有理,立即派出陈婴为特使秘密赶赴淮北会商迁都事宜。芈心原本顾忌项羽的剽悍猾贼秉性,此时项梁战败自杀,更是对这个生冷猛狠的项羽心生忌惮。为此,陈婴临行前,芈心特意秘密叮嘱道:“迁都事大,定要与吕臣及沛公先行会议,而后告知项羽可矣!晓得无?项羽不善,万不能乱了日后朝局。”陈婴原本小吏出身,为人宽厚,对楚王的密嘱自然是诺诺连声。

旬日之后,陈婴匆匆归来,吕臣亦亲自率领万余苍头军同时南来。年青楚王的恐慌之心烟消云散,立即为吕臣设置了洗尘酒宴。席间,吕臣禀报了彭城会商的相关部署:吕臣刘邦都主张立即迁都彭城,项羽先是默然,后来也赞同了。沛公刘邦留在彭城预为料理宫室,刘邦特意征发了百余名工匠,亲自操持楚王宫室事,很是上心。吕臣与刘邦会商之后,亲自率领本部军马前来迎接楚王北上。吕臣还说,项羽正忙于收拢项梁部的流散人马,无暇分心迁都事宜,他与沛公将全力以赴。芈心听得很是满意,慨然拍案道:“足下才士也!沛公真长者也!”宴席之间:芈心便下令立即善后盱台诸事,尽快北上彭城。如此一番忙碌折腾,三日之后,新楚王室浩浩荡荡北上了。

在彭城驻定,楚王芈心立即开始整肃朝局了。以实际情势论,在“有兵者王”的大乱之期,芈心这个羊倌楚王根本没有摆布各方实力的可能。项梁若在,芈心只能做个虚位之王,整肃朝局云云是想也不敢想的。然则,此时项梁已经战死,项楚军主力已经不复存在,若仅以人马数量说,项羽部的兵马还未必比吕臣部刘邦部多。三方军力正在弱势均衡之期,楚王这面大旗与原本无足轻重的“朝臣”便显得分外要紧了。无论军事政事,若没有这面大旗的认可,各方便无以协同,谁也无以成事。也就是说,这时的“楚国”总体格局,第一次呈现出了楚王与大臣的运筹之力,原本虚位的“庙堂权力”变得实在了起来,生成了一番军马实力与庙堂权力松散并立又松散制约的多头情势。

楚王芈心很是聪颖,体察到这是增强王权的最好时机,立即开始着手铺排人事了。这次人事铺排,楚怀王定名为“改政”。最先与闻改政秘密会商的,是两个最无兵众实力然却颇具声望的大臣,一个上柱国陈婴,一个上大夫宋义。陈婴独立举事,后归附项梁,又辅佐楚王,素有“信谨长者”之名望。宋义虽是文士,却因谏阻项梁并预言项梁必败,而一时“知兵”声望甚隆。君臣三人几经秘密会商,终于谋划出了一套方略。是年八月未,楚王芈心在彭城大行朝会,颁布了首次官爵封赏书:

吕青(吕臣之父)为令尹,总领国政。

陈婴为上柱国,辅佐令尹领政。

宋义为上大夫,兼领兵政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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