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王有龄想起一件事,回头把手本递了上去,说不定就有石破天惊的奇遇出现,到那时杨承福不知自己的苦心,一定会在心里骂∶『这小子真会装蒜,枉为待他那么好,居然事先一点口风都不露,太不懂交情了!』但是,要实说固然不可,就露一点根由,也是不妥,恩来想去,只有含含糊糊先安一个伏笔,等事后再作解释。
于是他把杨承福拉到一边,悄悄说道∶『杨二哥,等下如果何大小接见,说不定有些花样,让你意想不到。』
『什么花样?』杨承福有些紧张。『你不是要上什么「条陈」吧?』
『不是,不是!』他供拱手答道∶『你请放心,倘有花样,决不是闯什么祸。』
『那好,我想你也不会害我。』
『哪里的话?』王有龄异常不安,『杨二哥待我的这番盛情,报答下尽,我怎能替你找麻烦惹祸?』
杨承福点点头,还想问下去,只见一名差官装束的汉子,一骑快马,飞奔到门,看样子是何大人的前站,杨承福便慌忙迎了出去。
不错!消息来了,何桂清已经到了通州,正在『接宫厅』与迎候的官员应酬,马上就要到『行辕』了。
土有龄心里有些发慌,果真是当年的何桂清,相见之下,身分如云泥之判,见了面该怎么称呼,说些什么才得体?竟茫然不知所措。那乱糟糟夹杂着畏惧与兴奋的心情,他记得只有在做新郎官的那一刻有过。
幸好,鸣锣喝道的八抬大轿,一直抬进『行辕』大门。王有龄只『站班』,不报名,轿帘不曾打开,轿中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候补盐大使在『伺候』,在别人是劳而无功,在他却是如释重负,舒口气依旧到门房里去坐着。
凳子都没坐热,忽听得里面递相传呼∶『请王老爷!』『请王老爷!』
王有龄一听,心又跳了,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候,杨承福比什么人都跑得快,到了王有龄面前,把他一拉拉到僻处,不断眨着眼,显得惊异莫名地问道∶『王老爷,你与我家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二哥┅┅』
『王老爷!』杨承福大声打断,跟着请了个安,站起身来说,『你老千万不能如此称呼!让我家大人知道了,一定生气,非把我打发回云南不可。』
『那么叫你什么呢?老杨?』
『是。王老爷如果不肯叫我名字,就叫老杨也可以。』
『老杨,我先问你,你家大人看了我的手本怎么说?』
『他很高兴,说∶』此是故人。快请!快请!「『
这一下,王有龄也很高兴了。『不错。』他顺口答道∶『我们是世交。
多年不见,只怕名同人不同,所以一时不敢跟你说破。『
『怪不得!』杨承福的疑团算是打破了,『快请进去吧!』
说着,哈一哈腰,伸手肃客,然后在前引路,把王有龄带到一个小院子里。
这个小院子原是这里的老道习静之所,花木掩映中,一排三间平房,正中门媚上悬着块小小的匾,上快『鹤轩』二字。未进鹤轩,先有听差高唱通报∶『王老爷到!』
接着棉门帘一掀,踏出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来,面白如玉,戴一顶珊瑚结子的黑缎小帽,穿一件半旧的青灰缎面的薄棉袍,极挺括的扎脚裤,白布袜,黑缎鞋,丰神潇洒,从头到脚都是家世清华的贵公子派头,怎么样也看不出是现任的二品大员。
骤看之下,王有龄倒有些不敢相认,反是何桂清先开口∶『雪轩,一别二十年,想不到在这里重逢!』
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所不同的是,当初叫『少爷』,现在叫『雪轩』。
这提醒了王有龄,身分真个判如云泥了!他不能再叫他『小清』,甚至也不能叫他『根云』,他还是从《爵秩全览》中发见他有了一个别号。『做此官行此礼』,少不得要叫他一声『何大人』!
『何大人!』王有龄一面叫,一面请了个安。
这时何桂清才有些局促,『不敢当,不敢当!』他亲手来扶『故人』,同时回头问杨承福∶『王老爷可曾带跟班?』
问跟班实在是问衣包,如果带了跟班,那么一定知道主人必会请客人便衣相见,预先带着衣包好更换,杨承福懂得他的意思、很快地答道∶『王老爷在客边,不曾带人来。』
『那快伺候王老爷换衣服!』河桂清说∶『看我那件新做的皮袍子,合不合身?』
『是。』杨承福转脸向王有龄说,『王老爷请随我来。』
他把他引入东面一问客室,放下帘子走了出去。王有龄打量了一下,只见四壁字画都落着『根云』的款,虽是过境稍作勾留,依然有过一番布置。
何桂清的派头还真不小!二十年的工夫,真正是脱胎换骨了。
正在感慨万端时,杨承福已取了他主人的一件新皮袍,一件八成新的『卧龙袋』,来伺候王有龄更换。不过一天的工夫,由初交而成好友,由好友又变为身分绝不相类,相当于『老爷与听差』的关系,仅是这一番小小的人事沧桑,己令人感到世事万端,奇妙莫恻,足够寻味了。
『王老爷!』杨承福说,『这一身衣服很合适,回头你老就穿了回去。
这套袍褂,我正好送去还人家,也省了一番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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