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一定是她。她有打中觉的习惯;原来睡的是我的枕头,现在换到你那里了。』
『这——』雷桂卿惊喜交集地,『这,这是啥意思?』说着将脸伏下去,细嗅枕上的香气。
古应春本来不想『杀风景』,见此光景不能不扫他的兴了,『「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桂卿,』他说∶『你要想一想,两样资格,你有一样没有?』
『我不懂你的意思。』
古应春的意思是说,除非雷桂卿觉得在年轻英俊,或者博学多才这两个条件占有一个,就难望获得悟心的青睐。而悟心一向好恶作剧,他去请杨师爷所吃的苦头,就是悟心对他的轻佻所予的惩罚。如今将留有香泽的枕头换给他,是一个陷阱,也是一种考验;雷桂卿倘或再动绮念,后面就还有苦头吃。
雷桂卿倒抽一口冷气,对悟心的感觉当然受过了;不过那只是片刻之间的事,古应春所说的话,到底不及他脑中『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印象来得深刻,所以仍为枕上那种非兰非麝、似有似无的香味,搅得大半夜六神不安。
第二天醒来,已是阳光耀眼,看表上是九点钟,比平时起身,起码晚了两个钟头;出舱一看,古应春静静地在看书喝茶。
『昨晚上失眠了?』他问。
雷桂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顾而言他地问∶『我们怎么办?』
『你先洗脸。』古应春说∶『悟心一早派人来请我们去吃点心,我在等你。』
雷桂卿有点迟疑,很想不去,但似乎显得心存芥蒂,气量太小;如果去了,又怕自己沉不住气,脸上现出悻悻之色,因而不置可否,慢慢地漱洗完了,只见小玉又来催请了。那就容不得他再多作考虑,相将上岸,到了莲池精舍,仍旧在悟心禅房中的东间坐落,那只小哈叭狗只往雷桂卿身上扑,他把它抱了起来,居然不吠不动,乖乖地躺在他怀里。『它倒跟你投缘。』雷桂卿抬头一看,悟心含笑站在门口;哈叭狗看见主人,从雷桂卿身上跳了下来。转入悟心怀中,用舌头去舐主人的脸。
『不要闹!』悟心将狗放了下来,『到外面去玩。』狗通人性,响着颈下的小金铃,摇摇摆摆地往外走去,雷桂卿笑道∶『这只狗真好玩。』
『你欢喜,送了给你好不好?』
雷桂卿大感意外,不知道她这话是真是假,更不知道她说这话的用意;由于存着戒心之故,就算她是真话,他亦不敢领受这份好意。
『谢谢,谢谢!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我是真的要送你。』
『真的我也不敢领。』雷桂卿说,『而且狗也对你有感情了。』
这时点心已经端出来,有甜有咸,颇为丰盛;一直未曾开口的古应春便说∶『悟心,我想赶回去办事,中午的素斋,下次来叨扰。好在吃这顿点心,中饭也可以不必吃了。』『喔,』悟心问道∶『你总还要回来,哪一天?』
这就问到古应春为难之处了。原来他在来到湖州之前就筹划好了的,在湖州的交涉办得有了眉目,未了事宜由雷桂卿接下来办,以便他能脱身赶到上海,安排迎接左宗棠出巡。如今照原定计划,应该由雷桂卿在怡和洋行与杨师爷之间任联络之责;可是这一来少不得还是要托悟心居间,他怕雷桂卿绮念未断,与悟心之间发生纠纷,因而不知如何回答。『咦!』
悟心问道∶『你怎么不开口?』
『我在想。』
『怎么到这时候你才来想?』
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使得古应春有些发窘,只好再想话来搪塞。
『这件事很麻烦,我要跟桂卿回去以后,跟怡和商量以后再说。』
『以我说也不必这么费事。』
『你有什么好办法?』
『依我说,你回去办怡和洋行的禀帖,雷老爷不妨留下来,「蚕禁」马上要过了,做丝虽忙,说几句话的工夫总有,哪个收了赵宝禄多少定洋,大家算算清楚,说说明白,如果要进状子告赵宝禄,里面有杨师爷,外面有雷老爷,事情就好办了。』悟心又说∶『这是昨天晚上我跟小玉商量出来的办法。她有好几家亲戚,我也有几个熟人都跟赵宝禄有纠葛;难得你们替怡和来出面,大家是一条线上的。』这个意外的变化,不但古应春想不到,雷桂卿更感意外,心里有好些话要说,但照理应该由古应春先表示意见,所以默然等待。
古应春是完全赞成悟心的办法,但先要说好一个条件,『不错,内有杨师爷,外有雷老爷。』他说∶『不过,你也不要忘记,中有悟心师太,都要靠你联络。』『那当然。』
『你怎么联络法?』古应春说∶『雷老爷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再遇到那么一条吓坏人的狗,不是生意经。』『不会了。』悟心答说,『我保险不会再遇到。』说罢嫣然一笑。
这一笑又让雷桂卿神魂飘荡了;不过这一回古应春却不再担心,他担心的是悟心会出花样,既然她如此保证,而且要靠雷桂卿办事,也不敢再恶作剧。至于雷桂卿这面,已经对他下过警告,倘或执迷不悟,那是他自己的事。转念到此,便向雷桂卿笑道∶『这一来我也放心了。你虽不是曹植、韩寿,不过做了鲁仲连,反而更吃香了。』悟心不知道他为雷桂卿讲过『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这两句诗的典故,便叩问说∶『你在打什么哑谜。』『不错,是个哑谜;你要想知道,等我不在的时候,你问他好了。』悟心这下大致可以猜到了,这个哑谜与她有关。此时当然不必再问,一笑置之。
『我们谈谈正事。』古应春说,『悟心,我准定你的办法,今天吃过中饭,我就回杭州,桂卿一半帮你们的忙,照应他的责任,都在你身上。』『那当然。我庵里不便住,我另外替雷老爷找个好地方借住,一定称心如意。』
刚谈到这里,小玉来报,说船老大带了个陌生人来觅古应春。此刻人在大殿上,请去相见。
出去一看,才知道是胡雪岩特遣的急足来投信。信上说∶左宗棠已自江宁起程,一路视察防务、水利,在镇江、常州、苏州都将逗留,大概十天以后,可到上海,在杭州所谈之事,希望古应春即速办理,可由湖州径赴上海,省事得多。
这一来,计划就要重新安排了,古应春吩咐来人回船待命∶随即拿着信报找悟心与雷桂卿去商量。
『左大人出巡到上海,胡大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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