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艺的在水那边喊说:“不用怕!”他一边顶着梯子一边说:“老爷太太,您若是觉得在下练得还不错,您就多赏几个钱。”他的嗓子紧张,声音粗壮。
孩子往上爬,手脚很灵便,一直爬到梯顶。两腿夹着梯子,坐在上头歇息。他伸起胳膊,用两只手摸戏楼的顶子。这时候儿,女人们大气儿也不敢出,那个小男孩儿开始在梯子空里来回钻,有时在上面倒立身子。其实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因为小孩子个子小,但是看来却令人紧张。后来小孩子在梯子上旋转时,一只脚碰到屋顶的木格子,一下子飞了出去,但是说时迟,那时快,像闪电一般,做父亲的把梯子扔出手去,在空中把儿子两手抓住,在观众还没来得及害怕,小孩子已然平安落地。姚先生派仆人送给小孩子一块钱。老祖母看了心中感动,也叫一个丫鬟去送他一块钱,她说当贫穷人家的儿子不容易。
木兰看表演的时候儿,阿满坐在她膝上,阿通抱在怀里。表演完毕之后,她忽然发现暗香没有在屋里。出去找她,看见她在花园里大厅南边梅花树下石头凳子上,一个人坐着。暗香,又小又瘦,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衣裳,坐在那里,仰着头,正望着蓓蕾满枝的梅树发呆,太阳光下梅树枝干的影子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辫子垂在一边儿。她在那儿想什么心事呢?木兰问:“暗香,你不看练功夫,一个人儿坐在这儿干什么?”
暗香赶快用手指头尖儿擦了一下眼睛,满脸微笑,为木兰从来所未见,她说:“我只是坐在这儿用心想事情。”木兰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王爷花园儿里的暗香斋是不是?你看见上面的匾了吧?你认得自己的名字吗?”
“认得,可是第三个字念什么?”
“那是斋,是书房的意思。”
“上面像个锅盖,下头像个火炉子,中间像一堆面条儿。”木兰大笑说:“这个房子也许是给你盖的,在今生老早以前。也许好久好久以前,你是这儿的一个小王爷,在这儿谋杀了一个丫鬟,这就可以说明你为什么受苦受难了。”暗香非常快乐,眼泪从脸上流下来。她说:“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木兰说:“暗香……暗香……冷香……暖香……都是好美的名字。你现在高兴了吧?”
“我的苦难终于过去了,这得感谢少奶奶您。若不是遇到您,我哪儿会有今天?”
木兰说:“不是我,你来到这儿是你的命。以前我知道我父亲要买这座花园儿吗?你不要再想,越想越糊涂。现在你是吉星高照,就犹如当年我丢了的时候儿,那时我有吉星高照一样。”
暗香说:“少奶奶……”欲言又止。
“什么事?”
暗香双眉紧锁,两眼直看着木兰的脸。她说:“我要跟您一辈子。”
“怎么办呢?”
“像锦儿一样。”
木兰说:“噢!”
现在木兰心里已经有把暗香嫁给丈夫荪亚做妾的想法。木兰是个现代女子,她有现代的思想,她反对缠足,她反对男人娶姨太太,但是这些只是抽象的观念,并不适用于现实情况。让丈夫有一个妾,她心里越想越美。一个做妻子的若没有一个妾,斯文而优美,事事帮助自己,就犹如一个皇太子缺少一个觊觎王位的人在旁,一样乏味,她觉得这其间颇有道理。一个合法的妻子的地位当然是极其分明,若是有一个“副妻子”,就如同总统职位之外有一个副总统,这个总统的职位就听来更好听,也越发值得去做了。
木兰一次向荪亚说:“为人妻者没有妾,就如同花瓶儿里的花儿虽好,却没有绿叶儿扶持一样。”
荪亚回答说:“妙想夫人,我原以为你是个现代派的小姐呢。”
这个也未尝不可以看做木兰的非非之想的一端。荪亚以为木兰心想丈夫有个副妻子,自己才够得上贵族的高贵气派,就像她有那些玉石雕刻的小动物一样。木兰对人友好,胸襟开阔,无限热情,亲密恳切,洒脱自然,穷达不变,甘苦与共。她一直对美的爱好,从未稍减,即便别的女人的美,她也一样迷恋。她有极其高贵纯洁的想法,却难免为社会礼俗所不容。诸位看官,您若愿意说木兰不道德,就任凭尊便吧。道德家和卫道派立下的规则教条,用来解释木兰的一言一行,可就用错地方了。
荪亚喜欢女色,木兰知道。有一次,荪亚去参加朋友办的“群芳宴”,回来后,说那些高等妓女如何如何,木兰听了,对那些名花的描写叙述,比荪亚自己还兴趣浓厚。荪亚认为木兰如此神往,说她是愚蠢。因为荪亚和木兰共同生活,感觉到万分幸福——这种生活的美满,毫无疑问,是由于木兰对荪亚去参加这种莺莺燕燕的群芳会毫不约束的缘故。
另外,还有桂姐,是个再好不过的例子。木兰可以安心稳坐妻子的宝座,正如曾太太一样。木兰的地位不会有危险,尤其是若有一个像暗香的那样女子来居妾位的话。
暗香刚才说要跟木兰一辈子,木兰心想她是要做荪亚的妾。暗香说“像锦儿一样”时,木兰只答了一声:“噢!”木兰的心里含有失望的意思,就没再说下去。
她和暗香、阿满立在一个三、四尺宽养有大金鱼的鱼缸旁边,正向四周眺望,曼娘带着儿子来了。
曼娘说:“噢,你们主仆二人离开大伙儿,在这儿享受清福呢。”
木兰说:“我也没有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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