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摸摸他刚才拿手抵住的地方,右上腹的肝区那里,问他:“疼么?”
狄迈摇摇头,随后又点头,不说话,含住了他的嘴唇。
刘绍先是尝到股血腥味儿,不知道是谁嘴角的伤口又裂开了,腥味儿过后,是股淡淡的酸味儿,据说是胃不好的人喉咙里面所特有的气息。
他应该嫌弃,却没嫌弃,微微仰头任狄迈吻着。在这个漫长的吻中,思绪忽地拉远,跳脱出去,没头没尾地想:才五年的功夫,他怎么添了那么多病?要是放开了手,他又会如何?
刘绍回过神来,向后躲了躲。狄迈却不让,两手箍紧,按着他背又追上来,甚至吻得更凶、更狠,简直像是在仇视着他一样,向下压着他、向后推着他,推得他几乎要折下腰去。
过了不知多久,刘绍同他分开,猛喘一口气,脱口便道:“如果——”
他顿了一顿。这一刻,狄迈屏住了呼吸,心脏也顿住不跳,浑身上下每一块肉、每一根头发都停了下来,和他一起侧耳听着。
说完那两个字之后,刘绍不再说了,低头默然许久,终于看向狄迈,又道:“让你把这些全都舍下,和我走——就咱们两个,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你肯不肯?”
狄迈猛地愣住。这一刻,像是有一只手忽地扼紧了他的喉咙,又缓缓松开了。
他看着刘绍。他从没见过一个人露出这样一副神情,也从未见过这样凛然的哀色,尤其是在刘绍脸上。望进那双眼睛里,仿佛撞上铜墙铁壁,用什么也不能撼动分毫——他简直不像他了。
在他瞧着刘绍的同时,刘绍也正带着无声的审视,瞧着他面上的神情,在心里默默查着数。一、二……数到五,如果狄迈没有回答他,那他们两个就算完了,他此生无论何种境遇,都永远不会再提到此事。
这一刻,时间被拉得无限的长,像是一根长长长长的线,又像被压得无限的短,只在这几个数之间。心跳得快起来,一声赶着一声,后来两下、三下并做一声,到最后干脆连成一片。开始时他还默默查着,到后面分辨不出,也不去分辨了。
他不知道真正过了多久,只是怔怔瞧着狄迈的眼睛。
三。
他忽然想到葛逻禄的大雪,及膝深,人走在里面,像是淌一条河。北风剐着人脸,巴掌大的雪扑扑打在头上,狄迈一路赶来,飞身跳下马,见到他的那一刻,肩膀落下,松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个只有他们两个明白的微笑。
毛毡外面,风在黑色的枯枝间凄厉地叫,毛毡里,烧红的炭在火盆里噼啪而响,狄迈把冻得发紫的手放在火旁,看过来的两只眼睛简直亮得孩子一样。
四。
刘绍心中忽地一阵剧颤,有什么裂开道缝隙,从中涌出的软弱像是一只巨手,将他猛地攥在其中。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坚持不住,想要哀声祈求了。可嘴唇抖了两下,终于没有开口。
他艰难地吸一口气,又吸一口,硬下心肠,把惯常的冷静套在脸上,滚烫的热流在胸中翻涌,掀起一千丈的浪头。
五。
最后一个数了。
刘绍呼出一口气。就在他心里最后一声钟响马上就要敲起来、杵头已碰到钟身上时,狄迈忽然开口。
“好,我和你走。”
帐中静悄悄的,暖黄色的光从烛芯尖尖上滴落,穿过两道深色的影子,静谧无声地慢慢流淌。
狄迈看着他,脊背发着抖,却稳下声音沉声说道:“这些什么都不要了,就咱们两个,咱们两个一起走。”
于是钟杵在钟身上停了下来,只余下前面几道铜声悠悠地回响。刘绍眨了一下眼睛,看着狄迈,反应了一阵,好像才明白他说了什么。
无论是他还是狄迈,两个人谁都知道,这所谓“被舍下”的,不是什么别的,而是一个国家,是一个国家所代表的全部。
可狄迈竟然就这样答应了下来——刘绍先是觉着讶然,这讶然让他不由得有些发愣,但随后从内心深处又隐隐传出一个声音,仿佛在他心中早有一种确信,这声音说:因为这是狄迈啊!
可这时他瞧着面前的这双眼睛,仍像被什么摇撼了下,就像当初狄迈反反复复地问他是不是当真要和自己去葛逻禄时一样,他也同样问道:“你现在已经是摄政王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过一阵子把皇位上的那个取而代之,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十几年前就曾立下志向,如今眼看着它唾手可得,却要全都扔开,你舍得么?”
狄迈答:“舍得。”
刘绍吸一口气,压下心神,“半壁江山都已让你收入囊中,剩下的半壁也指日可待。称号建国、混一区宇,这送到手边的不世之功,你也舍得?”
狄迈答:“舍得。”
刘绍又问:“这么多年的筹划,总算一步步走到今天,忽然间万事成空,你也全都舍得?”
狄迈又答:“舍得。”
刘绍还要再说什么,狄迈却又吻住他,堵住了他的嘴。片刻后分开些,一只手却仍放在他背上,垂眼看着他道:“不必再问了,问得再多也是舍得。”
他摊开手,低头瞧瞧,忽然笑了一笑,两眼当中却没有笑意,反而像是快要哭了,“原先我想把这些都攥在手里,可是不行,那别的我全都不要,我只要你一个。好,就咱们两个走,往北,往南,往东往西,不管去哪都行,去哪都好,去哪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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