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维民自然当先赞成,还提及近百年前的国初故事,说本朝初建不久,葛逻禄同样为患,被我大败,从此两国约定,夏国世代为大雍藩属,只能称汗,不能称王称帝。
如今葛逻禄人重又猖獗,违背了盟约不说,还有胡马南窥之意,若是放任不管,西北、西南诸国见状,谁还能乖乖宾服?
荀廷鹤起身反驳道:“洪相只看到他们僭了王号、帝号,却未提及他们因何如此。方才鄂王世子也提到,近几年来狄迈征服了草原诸部,开疆拓土,纠合各族,日益壮大。臣先前辗转购得一张葛逻禄地图,请陛下过目。”
说着从袖口种掏出张羊皮纸展开来,双手捧着。
雍帝挥一挥手,宫人就上前去,从荀廷鹤手中接过,放在御案上。
雍帝皱着眉头瞧瞧,估计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没有做声。
“狄野称王时,夏国真正的领土只在金城附近百里……”
雍帝见他这么说太不清楚,就让人把地图交还给他。
荀廷鹤接过,举起地图,用手在上面比划一圈,“等他僭位称号时,因已征服了桑塔枝那等部,其领土已西扩至此。”说着又画出一个更大的圈。
“至他死时,夏国仍在对外用兵。等到狄迈掌军之后,承其父遗志,转战南北,又征服十余部。西至金山,北抵北海——”刘绍心道:其实是贝加尔湖,“领土扩大三倍有余,早已经今非昔比。”
雍帝脸色淡下来。见状,洪维民驳道:“葛逻禄人不自古就是如此,纠集起一群人,就敢贸然南下,荀相如此说,难道忘了百年前金城一夜告破之事?”
荀廷鹤摇头,“洪相稍待,我还未说完。领土扩大,尚不算紧要,只是夏国由此增长了人口、扩大兵源,却不可小觑;加上狄野早先就开始筑城,与民繁衍生息,三十多年间,其人口应当翻了一番不止。”
“至于洪相所说,”他又继续道:“今时岂同往日?国初时兵马强壮,高祖皇帝挟荡平天下、百战百胜之威,柄任一方,又有靖武侯用兵如神,举国一心,故能大破夏人,扬威塞北。”
说到此处,殿内余下的几人都知道他马上就要说到本朝,个个耳朵都竖了起来。
刘绍担心他顺口把前些天两人私下里说的那句“而现在将愒士玩,陛下不及高祖,虽有一二边将,多受掣肘”给说出来,引出杀身之祸,也担心他说及北地驻军情况,贬损过甚,坑了陆元谅、吴宗义等人,只觉着一颗心微微提起,凝神细听,看他接下来如何开口。
洪维民则刚好相反,正盼着荀廷鹤说出句厉害的话,惹得雍帝龙颜大怒。在他面上看不出来,可他心里正一个劲地给荀廷鹤鼓劲,盼着他把本朝贬得越低越好。
至于雍帝,也感觉荀廷鹤就要说到自己,不论怎么说,估计都不中听,听到一半,已将脸微微沉了下去,抿着嘴冷冷瞧他。
众人各自怀着心思,就听荀廷鹤继续道:“而如今承平日久,百姓人心思定,士卒也多年未逢大战,不应贸然远征,万一事有蹉跎,未免于陛下圣德有累,况且还会示虏以虚弱,愈发助长其狼子野心。”
“依臣看来,只应趁此机会,一面加强九边守备,一面不断派小股军队袭扰,一面训练士卒,慢慢削损其元气,俟其南下,凭借长城之险、城池之固、守备之严,兵马之强,再围而破之。不当弃坚城、舍地利,仓促招募新军,劳师远征,孤军深入。”
“还请陛下明断!”
刘绍见他平稳落地,松一口气;洪维民暗暗摇头,失望不已;雍帝脸色稍和,被他那句“圣德有累”触动,有些转了心思,当下决定罢议,让各人回去,等候传召。
刘绍走在最后面,见洪维民并不随众人退出,反而留了下来,看样子还想再和雍帝说些什么,雍帝没将他挥退,手抚胡须,神色淡淡的,心思如何看不出来。
刘绍转回头来,心中暗道:看来十有八九还是要用兵的。
果然,不出半月,雍帝即诏吴宗义再次觐见,三日后便让他启程返回大同,他自己则亲自视察过禁军操练一次;荀廷鹤受了冷遇,洪维民却春风满面,喜上眉梢。
看来北伐夏国,已成定局。
这结果刘绍事先就已料到。他没料到的是,原以为洪维民为着自身功业、为着趁机扳倒荀廷鹤,会将北伐之事全揽在自己身上,可没想到雍帝松口之后,他反而若即若离,并不显得太过热心、太过殷勤。
刘绍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他忽然转性了不成?
其实只要他听到洪维民私下里劝雍帝的那句话,一下就能明白。
当日洪维民独自留下,又说起北伐,雍帝并不想透露自己已有所倾向,故意向他提及荀廷鹤、吴宗义之前提到过的困难。
却不知洪维民察言观色,早将他心思摸清,当下就把那些困难,用他天马行空的想象一一驳去。
看和他同样天马行空的雍帝被自己说得渐渐动心,他反而鸣金收兵,末了道:“战戎之事,其实全赖陛下乾纲独断。如臣等各执一词,嘈嘈不休,往往无裨实际,是战是和,还望陛下断自宸衷。”
原来他早打定主意,一旦这次北伐出师告捷,雍帝定能念起自己的好,将他看得更重。可万一战败,也不好将罪责全推到自己头上,他把话先说在前头,将来也有计能够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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