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的南首,是茂密的无尽松林,有些松树生长在石缝,生命之强韧令人大叹造物主的神奇。
张文季出现在石隙的一株古松下,取出一管自制的尺长芦笛,六孔,草叶做发音簧。
一阵平和优美的旋律,充塞在山林旷野中。芦笛的音调不登大雅之堂,但在他口中吹出,比唢呐柔和,完全听不出是只配供顽童玩的芦笛,反而有点像箫,簧片发声本来不可能有悦耳的优美声音。
乐音吸引了院内院外的人,但相距远在百步外,没有人走近与他打交道。不论敌友皆不敢离开原地走动,避免碰上劲敌拦截,很可能枉送性命。
荀姑娘像轻灵的猫从右侧接近。
姑娘学聪明了,不再蹑在他身后。
一曲奏罢,余音袅袅,她才大胆地走近。吹奏期间,姑娘一直凝神倾听,不敢走近扰乱张文季的情绪。
“你吹的是碧海扬波,大师玉笛居士庞君仪所撰的乐曲《碧海青天夜夜心》中的一折,家先师也会用笛吹奏这一曲。张爷,你用这种玩具能吹出如此动听的音律,我算是开了眼界;如果不是目击,打死我也不相信你是用芦笛吹奏的。”姑娘笑吟吟在他身侧丈外,凤目中焕发着光彩,胆子还不够大,不敢走近。
“哦!想不到妖道五雷散人也善音律。”他笑笑,“据说善音律的人不会变坏,你师父却坏得头顶生蛆,脚底流脓。”
“对不起,我……我不要听有关家先师的是非……”
“那……今后在江湖行走,你最好避免提及师门,以免听到更难堪的批评。你三个师侄就十分聪明,十余年来,就没有人知道她们出身于五雷散人门下。”
“我……”
“好了好了,听不听由你。你也会?”
“会一点。”
“过来坐,我不会咬你。其实,你如果不存心计算我,就不必怕我。”他似笑非笑,话说得风趣,但向姑娘们说这种话,会把姑娘们羞跑。
荀姑娘畏畏缩缩走近,脸红到脖子上了。
“你……你是知道的,我这一辈子,即使天翻地覆,也不会计算你。”姑娘坐在他身旁,回避他的目光,双手不安地抚弄着连鞘长剑,语音柔柔的。
“但愿如此。”他呼出一口长气,“你会吹?”
“小……小时候,我也自己做芦笛。”
“试试看忘了没有?”他将芦笛递过,“小时候会,多半不会忘的。”
“可别笑我哦!”荀姑娘嫣然微笑,“芦荻质软,吹起来像鸭子叫。”
“用练的先天真气吹,就可以完全改变簧片振动的缺点;中气不足,才会像鸭子叫。”
姑娘试吹了几个单音,连自己也感到满意。
“我会吹《碧海青天夜夜心》,但你吹得太美妙,我可不敢献丑。”姑娘对他不再感到畏缩,神情逐渐趋于自然,“我吹一阙小有技巧的《昆仑神曲》,希望你不至于掩耳而走,不忍卒听?”
“我还不至于狂妄,小女孩。”
姑娘白了他一眼,似乎对小女孩的称呼不满。
芦笛声悠然飞扬,雄浑的旋律在天宇下传向四方,令人矍然振奋,意念飞向遥远的巍巍皑皑高峰,平空生出振衣千仞冈的豪情。
姑娘们吹这种浑雄的乐曲,真需有极大的勇气。
一曲告终,四野似乎突然沉寂,唯一的松涛声更紧,浑然成为乐曲的和声余韵。
“好,你是天才。”他脱口称赞。
“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奏出这么好的乐曲,得谢谢你的鼓励。”姑娘由衷地说,用衣袖拭笛羞笑递给他。
“以后不要用粗劣的管乐器吹奏这种乐曲,那会伤元气的。”他接过笛一折两断,表示要姑娘以后不要使用这种粗制滥造的玩具式乐器,“曲很雄浑壮阔,是谁留下的曲子?”
“那是家……家先师自谱的。”姑娘轻轻叹息,“家先师一心向往昆仑,一直以不曾足履昆仑为憾,他老人家谱这乐曲献给昆仑之神,并非献给西王母,所以称为《昆仑神曲》。”
“你师父很有才华,可是……”
“可是什么?”
“他毕竟是邪魔外道。”
“张爷,请……请不要指摘家先师。”姑娘伤心地说,“他老人家毕……毕竟已经飞升,不在人间了……”
“我不是指摘他的为人,我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伸手轻拍姑娘的香肩,“我是指他的《昆仑神曲》。”
“你是说……”
“他很有才华,这支曲雄浑磅礴足以传世,但他不该取名为神曲献给昆仑之神,大可取名为《昆仑礼赞》什么的。不论任何事,首须正名,名不正言不顺,实非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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