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沂蒙仿佛听见了她的心里话,于是涨红了脸:“我们是同一所中学的,我记得你!”宋沂蒙不得已捅破了这层关系,以为有了同学关系,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会冲淡些,可龙桂华听了这话只是微微瞅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地把头低下了。她不记得有过宋沂蒙这样一个校友,她的那所中学里有不少高干子弟,她与这些官宦人家出来的孩子素无往来,就是同年级的也不怎么来往,更甭说是低年级的了。
宋沂蒙见龙桂华不理睬他,就只好实话实说:“处里叫我跟你谈谈,关于你的工作问题……”龙桂华的嘴角上惨然一笑,她马上懂得对方下面要说什么了。
宋沂蒙还想继续说下去,龙桂华没有等他说完,就把墩布稳稳地靠在墙边上,然后把劳动布的工作服脱下来,三两下整整齐齐地叠好交给宋沂蒙。然后一言不语,低着头转身离开。
龙桂华平平静静的神态令宋沂蒙吃惊,这是一个经历过许多变故的人,她不会专门去考虑明天会怎样生活,也不会仇恨任何人,她很冷漠地对待所有的变故,她只是把自己和宋沂蒙所在的群体划为不同的阶层,或者说在她与他们之间有一堵人为的墙,这堵墙把他们隔了很远。她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宋沂蒙也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同在一座城市生活,同喝一种水,可是有了这堵墙,他们似乎又不是同一世界上的人,谁也看不清谁的面貌,谁也不了解谁。
宋沂蒙眼睁睁地看着龙桂华走,心里充满了无奈和内疚。他猛然想起那天在厕所门前发生的那件事,想起他不经意间的诅咒,当时他怎么诅咒的,他记不清了,可就在几分钟前发生的一切,却足以让他懊悔。他变成直接砸了龙桂华饭碗的责任者,他觉得自己在龙桂华的心目中就是一个恶棍!
处理了龙桂华的问题,宋沂蒙心里不痛快,他突然觉得综合处的空气压抑得很,这时,凑巧有个出差的机会,河北省正定县专卖外贸仓库出了一个火灾事故,于是他就主动向马珊提出,要求亲自去了解一下情况,马珊半点不反对,立刻表示同意。
宋沂蒙也没耽误功夫,说好第二天出发。
宋沂蒙回到家里,见妻子正躺在床上看电视。那台二十英寸的日立牌彩电还是用他的转业费买的,胡炜对待这台电视就像对儿子似的,回家一定要先擦拭一遍,看起来没够,有时连饭也顾不上做。宋沂蒙要出差了,心里十分轻松,脱了军大衣,把它往椅子上一扔,嘻皮笑脸地对妻子说:“又看电视呐?小心把眼睛看出毛病来!”
胡炜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手里还拿着一包花生米,一粒粒往嘴里送,无暇顾及宋沂蒙,不去理睬他。
宋沂蒙也躺在妻子身边,扫了电视一眼,见播放着儿童舞蹈,觉得没多大意思,就伸出胳膊搂住妻子的肩膀,在蓬松的头发上摸了又摸。胡炜感受着丈夫的温暖,索性把双腿也搭在他的身上,两眼还是盯着电视。
宋沂蒙下意识地自言自语:“要是有个孩子多好!”胡炜听得清清楚楚,一双秀气的眉毛紧蹙起来,噘着嘴巴说:“想得美!”
两个人都做过体检,身体没毛病,自从转业回来以后,夫妻生活大体上也正常,不知什么原因,胡炜就是没有怀孕的迹象,快四十的人了,再没有孩子就彻底砸啦,他们都很着急。
“算了,不提这些。我明天要出差。”宋沂蒙一边抚弄着妻子白皙的手掌,一边略带忧郁地说。胡炜把手挪开,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瞪着一双秀气的眼睛说:“出差?上哪儿?是不是跟马大处一块儿?”
宋沂蒙依旧躺着,重新抓住妻子的手,面对她的审视,笑吟吟地说:“马大处?她算什么东西?我这是躲着她呢!”胡炜放心了,把头伏在丈夫的胸前,低声说:“还没告诉我呢!到底上哪儿啊?”
“正定,离石家庄挺近。”宋沂蒙喘着气说着,急急地去脱妻子的毛衣,可是被妻子一把挡了回来,她忽然抽身起来跑了,边跑边高声喊道:“想干什么呀你?人家身子不方便,你不知道呀?”
宋沂蒙这才记起妻子来了例假,“扑腾”一下,心里凉下来。他脑子里昏沉沉,一片失望,不知怎么,他忽然又想起了陆菲菲,那依旧焕发着少女气息的粉红色圆脸,时隐时现,那浓烈的吻,狂热的拥抱,让他的心灵飞了,飞到潮白河畔,白杨树下那片泥泞……
第二天,天还没亮,宋沂蒙就坐上了火车,捂着件军大衣,靠在角落里,他不停地朝窗外看去,他明知胡炜不会来送他,可他还在盼。
他眼睁睁地看着别的旅客,在拥挤的车厢里,有的男人送别女人,把行李塞在行李架上,然后拉着女人的手依依不舍。有的孩子送老人,坐在老人身边,一遍遍、说不完的嘱托。人们在离别的时候,感情最丰富,这是一个最有人情味儿的地方。
只有他孤零零,以前在部队时,每次归队,胡炜都会来送他,送他的时候还不顾一切地哭鼻子。可这一回胡炜没来,只是在临离开家门的时候,把在副食品商店买的一只烧鸡塞在他的包里。
列车猛地颤抖了几下,然后缓缓开动。这是宋沂蒙数不清的旅行中最感孤独的一次。列车离开了北京,喇叭里放着缠绵的邓丽君歌曲,他孤零零坐着,望着对面紧紧相偎的情人,心里又烦又乱。车轮轧在铁轨上,轰隆隆的,节奏越来越快,他听着汽笛长鸣,感受着晃动,这一切多么熟悉。
令人魂断神离的白纱巾
石家庄没多远,四五个小时就到了,宋沂蒙下了火车,感到这里的温度比北京略微高些,大风刮起来一阵阵的,风里带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他走进国际饭店,很顺利地住进了普通双人标准间。他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在那里胡思乱想,他觉得还是这样好,独自一个人,多安静啊!
肚子饿了,他琢磨着到外边买两根油条吃,住在星级饭店还得跑外边儿买油条吃,他越想越觉得挺逗的。
他仍旧像军人一样大步走出电梯,当他来到大堂的时候,突然怔往了,他看到咖啡厅的小圆椅子上坐着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那是一位出众的漂亮女人,脖子系着令人魂断神离的白纱巾。
那女人也看见了宋沂蒙,十分惊愕地站了起来,两人几乎同时喊出来:“沂蒙!”“菲菲!”
这就是命,回避不了的缘分!从上次见面以后,宋沂蒙没有再给菲菲打电话或者写信联系,他把那当作一场梦,也许做完就算完了,可命运让他们又在远离北京的石家庄相会,又把他们联系在一起。邂逅让他们许久缓不过来,两人面对面凝视,都说不出话。
大堂里暖融融,洋溢着春意。
菲菲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她长得那么年轻,纤小的鼻子上隐约冒着闪亮的水珠,腮上红扑扑的。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女式毛料西装,风度翩翩、仪态万方。宋沂蒙仍然像在部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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