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虽熬过去了,可大烟这玩意儿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彻底断了的,许多人染上黑疙瘩之后戒断了,可复吸的不再少数。”
李聿青自津门请回来的大夫在一旁叮嘱,说道,“往后的日子还是得多注意,那玩意儿就跟潜藏着的恶鬼一样,一不留神就要钻出来作祟。”
李鸣争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应道:“多谢先生。”
那人看着兰玉,说:“不过,老朽这辈子见了许多人,您家这位少爷的心性之坚韧确实是世所罕见。”
兰玉一副瘦弱难禁风雨的样子,这大夫起初一瞧兰玉,心里就开始打鼓,毕竟他是李聿青请来给他戒烟的,可戒烟这东西,不啻于抽筋断骨,不脱上几层皮根本就戒不了,多少人想戒又半道上吃不住,放弃了,其中更有甚者,遭不住生生折磨死了。李聿青阴沉沉的,大有兰玉出了事,他就走不出北平的架势,唬得他心惊胆战。
那大夫笑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位少爷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好好将养着,难过的日子啊,都过去了。”
兰玉闻言客客气气地说:“多谢,承您吉言。”
李鸣争也教他这话说得心里熨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吩咐童平,“带先生去领赏钱。”
大夫登时眉开眼笑,这样的富贵人家,赏钱必定丰厚,当即连连道谢。
兰玉手上的伤已经在结疤了,生出嫩色新肉,可结疤时最痒,他总忍不住想抓。药是刘大夫亲手开的,治疗这样的皮肉伤最好,可伤好了,疤却难看,李鸣争又从外头弄了除疤的膏药,亲手替他涂抹。他坐在一旁,握着兰玉的手细致地替他抹药,看着边角上被抠掉疤而露出的嫩生生的肉,道:“忍着别抓,别回头又见血了。”
兰玉没说话,李鸣争也不在意,祛疤膏是透明的啫喱状,抹上去凉凉的。李鸣争抹得仔细,拿棉签裹着膏药覆上伤疤,说:“很痒吗?”
兰玉动了动手腕,道:“痒,不过比不上鸦片瘾发作。”
他这话说得李鸣争顿了顿,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兰玉磕得青红破皮的指节,他动作轻,兰玉垂下眼睛看着他的手。李鸣争一双手生得宽大,手指修长有力,看起来冷冰冰的,可他没想到,临到生死关头,却是李鸣争抓住了他。
兰玉记得自己痛苦不堪,浑浑噩噩几欲沉溺入潮水之中时,恍惚间竟听见有人对他在他耳边说,挺过去吧,活下来,寥寥几个字,却说得沉痛至极。
那记声音又道,就要结束了。
他说,你熬到今日,要是就这么死了,你真的甘心吗?
甘心吗?兰玉当然不甘心,他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就好像看见了李鸣争。他罕见地失了态,满身狼狈地抱着他跪坐在凌乱的床榻上,眼里露出几分茫然惊慌,素来挺拔的脊背竟也弯了,不再镇定,不再从容。
可等他真正的醒来,李鸣争又是一副处变不惊,冷静不迫的模样,看着他,不泄露一丝情绪,好像他所见的那个李鸣争,只是他痛极了时产生的幻觉。
兰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过了一会儿,他说:“李鸣争,要是我没捱过去,死了……”
李鸣争沉沉地看他一眼,淡淡道:“葬入李家陵园。”
兰玉:“……你答应了我什么?”
李鸣争说:“承诺是对活人守的。”
兰玉无言。
半晌,兰玉抬起眼睛,门大开着,冬日的暖阳毫不吝惜地倾泻而入,他说:“那时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
李鸣争看着兰玉。
兰玉说:“兴许是不甘心吧,竟又挺了过来。”
李鸣争道:“我知道。”
他不想再谈及戒烟瘾的话题,见他看着门外,说:“想出去走走?”
兰玉:“嗯?”
他还没有点头,李鸣争已经自床榻边找出了兰玉的鞋子,他揭开被褥,倾身握住了他的脚踝。兰玉脚背瘦削,青筋,踝骨都清晰可见,他看着兰玉脚踝处的红痣,脑海中浮现当初在寺庙里的惊鸿一瞥,那只浮汗的,白皙的脚一晃一晃的,脚趾蜷缩,汗珠滑过红痣,情色得要命。
李鸣争拇指磨了磨那颗红痣,兰玉不自觉地蜷了蜷脚趾,他知道李鸣争喜欢他的脚,也曾经蓄意勾引过李鸣争。可不知怎的,他只是这么一握,分明二人早已经做过许多事情,兰玉竟生出几分不自在。
兰玉想抽回脚,李鸣争淡淡道:“别动。”
他攥住了兰玉纤瘦的脚腕。
兰玉僵住了。
李鸣争并没有做其他事,只耐心地给他穿上了另一只袜子,又套上了鞋,方拿起外袍替兰玉披上,还将他当成了刚熬完毒瘾,生活无法自理,只能悉数靠着他们的时候的样子。兰玉静静地看着李鸣争,李鸣争若有所觉,抬起头,二人目光相对。
李鸣争没有闪躲,只将手伸给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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